古人诗词的一字之别,可以为师|论诗词文字细微触觉,提高诗意

古人诗词的一字之别,可以为师|论诗词文字细微触觉,提高诗意

陶渊明的《饮酒诗》之五:

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

苏东坡当年所见的陶诗传本并不是“悠然见南山”的,而是“悠然望南山”。苏氏认为望字不如见字(可见《仇池笔记》),这是有道理的。下面将对“见”和“望”做剖析。

“见”字在这里有何意思?个人认为有偶然看见、不期巧遇的意思,在东篱下采菊,一抬头看见了南山。这是南山与内在的诗人心境突然相遇,融汇一气而得来的闲逸境界,非诗人主观刻意的去看南山。正如明人钱文荐在《风雅盟叙》中所说:“当其散步东篱,心未尝与手谋,手未尝与目谋,而黄华甫缀,翠微忽逢,恍不觉其会心也。”。意思是,散步的心不曾有意要用手采菊,采菊的人不曾有意要用眼看山,这只是胸臆中一点没有杂念时的恍然会心而已。所以,“见”字是客观的反映,而不是诗人有意识地去主导,这更能反应隐士的那种闲逸境界。

“望”字,过多地被人的主观因素主导了。这是诗人有意识地、特地抬头去望一望的意思。采了菊,又特地的去望望南山,有些挢揉造作的偏向。这和“见”字表现出来的完全是两回事。特地的采菊,特地的望南山,正如某些粗糙的电影拍摄,表演的过头了。

所以,用“见”字是不着痕迹的“直举胸臆”,这是高手的表演。用“望”字是“偶标兴会”,告诉观众的就是我在表演,而非浑然入戏。两句不同在于,一句是无意地透出,一句是有心的告诉,差别云泥。故此,“见”字不可以改成“望”字。

见微知著,细小的差别,可以导致完全不同的意境,诗词乃至现代文章的优劣,其实无它,在于细微处见情性,见功底。所以,我们现代人学习诗词,对于文字细微处的感悟,也必不可少,这是关键基本功。常有诗评说“妥帖”与否,这就是“妥帖”之论。

古人诗词的一字之别,可以为师|论诗词文字细微触觉,提高诗意

杜甫之《奉赠韦左丞丈》诗:

白鸥没浩荡。

古人宋敏求以为白鸥不会潜水,便把“没”字改为“波”字。而苏东坡则以为写白鸥灭没于烟波间,才有诗意。若改作波字,便觉“一篇神气索然”。

诚然,白鸥能否潜水并不重要,但白鸥肯定是一种水鸟,水上或水边生活。“浩荡”二字,不用说波,而知有波。故此,宋氏改为“波”字纯属多余,兼且浪费。白鸥与浩荡如何连接成一意象,如果用“波”字,未免勉强。前后两个印象的衔接出现间隔。而用“没”来前后缀连,则成一整体,形神兼备。画面印象非常鲜明清晰,而非“白鸥波浩荡”的模糊笼统。白鸥与波浩荡是何关系?不明也,故此印象不清晰。印象不清,何出神味?

由是可知,一个字的出入,能影响整首诗的韵味。意境和神韵都必须依凭有形的文字,文字考查的不精确,意境和神韵都会黯然无光。

古人诗词的一字之别,可以为师|论诗词文字细微触觉,提高诗意

王维之《送别》诗:

春草明年绿,王孙归不归。

“明年”二字,古刻本多作“年年”。这里不作考据,但就“明年”与“年年”来做诗词探讨。这一字之差,有何区别?

“年年”,个人以为,在情感与描述上,略显得泛。春草本来年年也是会绿的,其绿的目的不是年年啊。针对后一句的归不归来说,年年就显得目的不够明确,也不够含有迫切希望的意思,稍微空泛而导致情的深度不足。

“明年”,著一 “明”字,便有定期,目的明了。针对后面“归不归”的不定期,便有强烈对比,而非虚对虚。故此。不显空泛,给人情感便足。以草的定期来显得人的不定,幽怨之情不言而出。草犹如此,人何以堪?或说,春草明年也会绿的,何必这样写呢。但是,草绿明年不是目的,目的在于明年王孙归不归,明年复明年也。而不必直说年年而王孙归不归,那有些扯了。

诗词文字的虚实对比,从这两句可以明显感觉差别。如果显得婉转得致,情味深足,虚实之道必须明了。实实显滞,虚虚显空。虚实得当,则丰满灵动。今人习之,不可不察。

古人诗词的一字之别,可以为师|论诗词文字细微触觉,提高诗意

王维之《送梓州李使君》诗:

万壑树参天,千山响杜鹃。山中一夜雨,树杪百重泉。

“一夜雨”三字,有本作“一半雨”。两者优劣如何?以一字之别。钱牧斋以为作“一半雨”为佳,而高步瀛斟酌诸家意见以 “一夜雨”为佳。他说“一半雨着力,且不佳,盖后人妄改,钱说断不可从。”何谓着力?盖指费力琢磨,不甚自然。

“一半雨”与“百重泉”看似对仗工整自然,实则不然。两者都相对实写,如若实实相对,稍显呆滞,缺少一种回味。而“一半雨”看似实而内容空,稍显印象模糊,故此给人感官不足。何谓此句实?因为“一半雨”已然写死了印象。

“一夜雨”则不同。前面句“千山响杜鹃”在于听觉出发,空间广度。而接之“山中一夜雨”实乃由时间广度拉开。正所谓,千山杜鹃者,响于夜雨之后,百重泉之耳。故此印象活泼鲜明。“一夜雨”虚,对之“百重泉”实。不写死雨,能给予读者一夜时空之回响。空间广度交错时间广度,则印象饱满,不至于干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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