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朝第一硬汉,当今几人还有这样的骨头?

明朝第一硬汉,当今几人还有这样的骨头?

摘自《明朝那些事儿》 



纵观大明一朝,严嵩是屈指可数的奸臣之一。他擅专朝政,权倾一时,受到多人的弹劾,而对弹劾他的人,严嵩毫不手软,残酷地加以迫害,必置于死地而后快。被他迫害致死的官僚不计其数,这其中就包括杨继盛,这个堪称是大明硬骨头的男人。


杨继盛,字仲芳,河北容城人,正德五年(1510)生,家里很穷。


杨继盛不但穷,还很苦,因为他七岁的时候,母亲就去世了,父亲也没闲着,给他找了个继母,更不幸的是,这位继母也不是省油的灯,缺少博爱精神,没把他当儿子,只让他做杂役。


在苦难的童年中,杨继盛开始成长。


杨继盛在嘉靖二十六年(1547)的科举中一举中第,成为了一名进士。


杨继盛的运气实在一般,他被分配到冷衙门南京吏部,当上了六品主事,之后又改任兵部员外郎。和他的同学相比,既没有庶吉士的光辉前景,也没有地方官的油水实惠。


然而杨继盛没有怨言,他只是默默地工作,努力地干活。


他不是一个聪明人,至少比张居正还差得远,虽然他很勤奋,但勤奋是永远无法弥补天分的。他缺乏大局观,不会搞同事关系,不会拉帮结派,政务能力也很一般。


他很清楚自己的能力,但他不以为意,因为对于出身贫寒的他而言,这一切已经足够了。


虽然这个世界很复杂,官场很狡诈,但在杨继盛那里却十分简单,因为他的为官之道只有一条:报效国家、体恤百姓。他所期望的,只是踏踏实实地为国为民做几件事而已。


所以当“庚戌之变”后,仇大将军要开“马市”再次妥协退让的时候,杨继盛当即站出来,愤然上书,反对马市。


仇鸾十分恼火,就告了杨继盛的黑状,将其关进诏狱,并贬官发配偏远地区狄道。


狄道十分荒凉,少数民族聚居,本地人不爱好读书,只喜欢闹事,到这里做官基本相当于劳改。


然而杨继盛毫无畏惧,因为他是一个简单的人,用简单的方式,过简单的生活。


他吃粗茶淡饭,住简陋的房子,教当地人识字读书,解决纷争,不收一文不取一物,连蛮夷之地的乡民也被他感化,大家都称他为“杨父”。

居庙堂之上,处江湖之远,皆忧其民者,方可为官。


不久后,仇鸾密谋败亡,嘉靖想起了杨继盛的忠言,便诏令他复官,先升他为知县,一月后升南京户部主事,三天后升刑部员外郎。


坐着直升飞机的杨继盛还没有到顶,很快他又回到了京城,这一次他的任职地点是兵部武选司。


兵部最穷的地方是职方司,而最富的无疑是武选司。武将升迁谪降,手中大笔一挥即可,又闲又富,肥得流油。


而毫无背景的杨继盛之所以能够得到这个职位,完全是因为严嵩的推荐。


严嵩之所以保举杨继盛,自然不是欣赏他的正直无私,只是因为仇鸾是他的敌人,而杨继盛曾经反对仇鸾,在他看来,敌人的敌人就是自己的朋友。


可是严嵩并不知道,在杨继盛的敌人名单上,仇鸾只排第二,第一名的位置一直是留给他老人家的。


严嵩认为自己能够利用杨继盛与仇鸾的矛盾,能够用官位和利益收买这个人,能够将他收为己用,然而他错了,因为他并不了解杨继盛。


这是一个没有私仇的人,他的心中只有公愤,即使整他个人,只要有益国家,他也毫无怨言,此即所谓大公无私。


大私无公的严嵩自然是无法理解这种品格的,他正在家里等待着新同党的加入,却没有想到,毁灭之路已然就此打开。


当严嵩自信十足的时候,杨继盛却已看清了事情的真相,朝局黑暗、民生凋敝,这一切的罪魁祸首正是严嵩,这位本应用心勤政的内阁首辅贪污受贿、结党营私,干过的好事可谓罄竹难书(不是写不完,是不太好找),心中装着他自己,唯独没有全世界。


于是杨继盛决定上书弹劾这个人。


严嵩不是他的仇人,他却依然不忿,为夏言不忿、为朝局不忿、为死在蒙古马刀下的万民不忿,为天下不忿!


以天下为己任者,是然。


他并非不知道这样做的下场,沈链的遭遇就在眼前,并非没有人劝过他,深通王学,熟悉斗争之道的唐顺之及时看出了苗头,作为杨继盛的朋友,他曾写信劝告:


“愿益留意,不朽之业,终当在执事而为。”


作为王学左派的嫡传弟子(聂豹、徐阶属右派),唐顺之十分清楚当时的政治环境,所以他苦口婆心相劝,希望杨继盛不要出头,以避祸患。


杨继盛看了信,却只是笑而不答。


他的人生只剩下了一件事情。


在上书弹劾之前,杨继盛斋戒了三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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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黑暗中的杨继盛,是一个纯洁的人。而面对这片窒息的黑暗,他无力反抗,只能发出那最后的呐喊。

杨继盛已经了无牵挂。他拿起了笔,在铺开的纸张上写下了悲愤的心声:


〖臣孤直罪臣杨继盛,请以嵩十大罪为陛下陈之!〗


当杨继盛将这封千古名疏封存妥当,递送内阁转交西苑之时,他已经完成了一个伟大的转变,昔日那个放牛的贫农子弟,历经几十年的风雨,终将成为一位不朽的英雄。


就在嘉靖收到这封上疏后不久,消息灵通的严嵩便从皇帝的侍从那里得知了奏疏的内容。


面对这个从五品小官义正言辞的控诉,严嵩害怕了,他虽然是内阁首辅,虽然是皇帝的宠臣,却依然害怕这个来自最底层的无畏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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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继盛 画像


而且根据多年的从政经验,他迅速作出了判断——这人是来玩命的。


但就在他惊惶不定的时候,独眼龙军师严世蕃又出场了,听完那慌不择言的讲述后,他却只是镇定地说了一句话:


“奏疏在哪里,拿给我看。”


仔细阅览之后,严世蕃露出了笑容,他告诉自己那慌张的父亲,不用害怕,其实这是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


几乎就在严嵩知晓奏疏内容的同时,徐阶也知道了,这也是没办法,十六世纪是信息的时代,想在保住脑袋,混碗饭吃,就得时刻掌握朝廷的最新动态。


徐阶惊叹于杨继盛的勇气,他万没想到,当年那个沉默的学生竟然有如此的血性,如此的勇敢,孤军突起,去挑战那个他绝对无法战胜的对手。


他敬佩这个人,因为这个人做了连他都不敢去做的事情。


但很快,他就意识到一个严重的问题——危险已向自己逼近。


因为杨继盛是他的学生,而在那年头,师生关系就是政治关系,杨继盛上书,他虽然并不知情,却也绝对脱离不了关系。而目前政局敌强我弱,还远不到摊牌的时候,如此时与严党开战,必定功亏一篑。


徐阶坐卧不安,直到他拿到奏疏全文,这才松了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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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继盛 信札


因为在这封奏疏的末尾,杨继盛还加上了这样一句话——“大学士徐阶蒙陛下特擢,乃亦每事依违,不敢持正,不可不谓之负国也”。


真糊涂也好,假聪明也罢,这句关键的话最终挽救了徐阶,保存了他的实力。


政坛的地震看似已经不可避免,严嵩惊慌失措,徐阶忐忑不安,而杨继盛却只是镇定自若,静候处理。


不过出人意料的是,在这件事情中,最为恐慌的并不是以上三位,而是另一个似乎毫不相关的人——高拱。


无论是严嵩还是徐阶,高拱都是以礼相待,所以这件事对高拱并没有太大的影响,然而就在他抱着看热闹的心态,打开奏疏的抄本,看到那句要人命的话时,顿如五雷轰顶,马上抄起文书去找徐阶。


他所看到的那句话,正是严世蕃所注意的那一句。


看着面无人色,气喘吁吁的高拱,徐阶十分纳闷,然而当他顺着高拱的指向,仔细研读那句话时,立刻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


这句让严世蕃笑颜逐开,让高拱吓破胆的话是这样写的——愿陛下听臣之言,察嵩之奸,或召问裕、景二王。


徐阶的脸白了,他很清楚,这是一句授人以柄的话,很容易被理解为裕王指使杨继盛,借攻击严嵩之名逼宫犯上,若被严党利用,后果不堪设想。


高拱之所以跑来找徐阶,原因在于他认为杨继盛是徐阶的学生,上书必定是徐阶指使,准备借此和严党决战。


而徐阶敢于摊牌,必然有着全盘计划,但无论你徐兄有何打算,也得给兄弟划个道出来,让我早有准备,免得无故遭殃。


然而徐阶诚恳地告诉他,自己并不知道这件事,也没有后着。


这下子高拱傻眼了,一直以来,裕王和严党的关系并不好,而皇帝宁可信任他身边的道士,也不愿相信自己的儿子,以严世蕃的智商,绝不会放过这个一网打尽的机会。


看着团团乱转的高拱,徐阶也是焦急万分,至少到目前为止,他们还算是某种程度上的盟友,裕王如果倒了,对他只有坏处没有好处。


但事已至此,又能如何?


千钧一发,面对几近绝望的高拱,徐阶绞尽脑汁,终于想出了最后的办法:

“事已至此,只能去找那个人了,听天由命吧。”


徐阶和高拱到底是政治老手,此时的严世蕃确实正打着裕王的主意,准备一箭双雕,借刀杀人。在他的指点下,严嵩把祸水引向了二王。


这个话题彻底触痛了嘉靖的神经,他立刻派人前去诏狱质问杨继盛(此时已经下狱):与二王有何种关系,为何要引出二王?


杨继盛虽然耿直,却并不笨,他意识到了问题中隐含的巨大风险,大声答道:


“除了二王,朝中还有人不怕严嵩吗?!”


听到答案的嘉靖这才松了口气,但危机还远未结束,因为严世蕃先生从来就不是一个理想主义者,他也从未期盼杨继盛会头脑发热,主动配合。事实上,他的计划才刚刚开始。


严世蕃深知,虽然朝中严党势力庞大,但要想除掉杨继盛,拉裕王下水,必须借助另一个人的力量,而对于那个人,他是有把握的。


算盘打得确实不错,可惜他的对手是徐阶。


据说在象棋中,能看到后两步的就是高手,看到后三手以上的就是大师水平,而在政治这种特殊的游戏中,徐阶是当之无愧的特级大师。他不但算出了严世蕃的企图,还算准了他的预定目标。


于是在严世蕃动手之前,他抢先一步,找到了那个关键的人——陆炳。


杨继盛和裕王的命运,就握在陆炳的手中。因为这位仁兄不但是特务头子,还是詔狱的监狱长,在监狱里做点手脚,搞份假口供,然后派出个把锦衣卫,深更半夜栽赃一下裕王,是再简单不过的事情。


陆炳是严党的同盟,无论如何,他没有拒绝严世蕃的理由,然而徐阶依然登门拜访了,抱着姑且一试的心态。


因为他相信自己的判断——陆炳还是一个有良心的人,更重要的是,他已没有别的方法。


面对陆炳这样的老江湖,讲客套或是谈交情,无异于是自取其辱,徐阶开门见山:


“此事不宜牵涉过广,望三思而行。”


陆炳看着徐阶,沉默不语。


他明白这句话的意思,但他不愿表态,也不能表态。


反正已经说了,徐阶又提出了另一个要求:


“那个人还望老兄多加保全。”


听到这句话,陆炳终于开口了:


“此人之事上通天子,非我所能为。”


意思是,这件事情已经通天,我是罩不住的。


这是句实话,徐阶也只能叹气了:


“唯望老兄多加留意。”


陆炳点了点头,这个要求并不过分。


徐阶走了,严世蕃来了。


当然,他的来意和徐阶完全相反——把杨继盛整死,顺带梢上裕王。


陆炳热情地接待了他,还不断点头表示同意。


严世蕃满意地走了,然而事情的发展并非如他所料。


此后严嵩父子天天在家里等待着好消息的到来,可是日子一天天过去,陆炳那边却毫无动静。


严世蕃没有再去找过陆炳,作为官场老手,他很清楚对方的这种态度所代表的意义——拒绝。


沈链离去时的背影,是陆炳永远无法忘怀的,所以在关键的时刻,他作出了这个关键的抉择。


他虽然没有挺身而出的勇气,却依然坚守着仅存的良知。


外面大风大浪,斗得你死我活,而事件的中心人物杨继盛却是异常的平静,他镇定地呆在牢房中,等待着即将来临的暴风骤雨。


在陆炳的授意下,诏狱的看守并没有难为杨继盛,但严嵩的能量却并不是陆炳可以左右的,很快,杨继盛就为他的勇敢付出了代价。


他被拖出了牢房,接受了廷杖一百的处罚。


廷杖是用大棍子打屁股,一般说来,如果是所谓“用心打”,六十廷杖就足以将人活活打死,即使不死也脱层皮,极为痛苦。


一位同僚实在看不下去了,他托人送给杨继盛一副蛇胆,告诉他:


用此物可以止痛。


然而杨继盛再次表现了他的无畏与勇气:


“我杨椒山(杨继盛号椒山)自己有胆,用不着这个!”


有种,实在太有种了。


杨继盛没钱买通行刑人,又得罪了财雄势大的严嵩,一般说来是必死无疑了。


可让人惊叹的是,杨继盛挨了一百杖,虽说皮开肉绽,伤筋动骨,竟然还是保住了一条命。除了他身体好外,估计也有某些场外因素——行刑者是锦衣卫。


不过一百杖还是结结实实的一百杖,不是打在棉花上的,杨继盛依然只剩下了半条命,等待着他的不是救护车或高干病房,只有潮湿而散发着恶臭的诏狱。


然而正是在这个恐怖阴森的地方,杨继盛干出了一件耸人听闻、挑战人类极限的事情。


虽说是硬汉,毕竟不是铁人,廷杖打折了他的腿骨,腿肉被打掉,一片血肉模糊,已经昏迷的杨继盛被拖回了牢房,没有人给他包扎,在蝇虫滋生,肮脏阴冷的空气中,他的伤口开始恶化感染。



在那个深夜,杨继盛被腿上的剧痛唤醒,借着微光,他看见了自己的残腿和碎肉,却并没有大声呻吟叫喊,只是叫来了一个看守:


“这里太暗,请帮我点一盏灯借光。”


这是一个比较合理的要求,看守答应了,他点亮一盏灯,靠近了杨继盛的牢房。


就在光亮洒入黑暗角落的那一刻,这位看守看见了一幕让他魂飞魄散、永生难忘的可怕景象:


杨继盛十分安静地坐在那里,他低着头,手中拿着一片破碎碗片,聚精会神地刮着腿上的肉,那里已经感染腐烂了。


他没有麻药,也不用铁环,更没有塞嘴的白毛巾,只是带着一副平静的表情,不停地刮着腐肉,碗片并不锋利,腐肉也不易割断,这是令人难以忍受的剧烈疼痛,然而杨继盛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在这个深夜,单调的摩擦声回映在监房里,在寂静中诉说着这无与伦比的勇敢与刚强。


在昏暗的灯光下,杨继盛独立完成着这个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可以肯定)的手术,当年关老爷刮骨疗毒(真假还不一定),也还有个医生(特级医师华佗),用的是专用手术刀,旁边一大群人围着,陪他下棋解闷。


相比而言,杨继盛先生的手术是自助式的,没有手术灯,没有宽敞的营房,陪伴他的只有苍蝇蚊子,他没有消毒的手术刀,只有往日吃饭用的碎碗片。


杨继盛继续着他的工作,腐肉已经刮得差不多了,骨头露了出来,他开始截去附在骨头上面的筋膜。


掌灯的看守快要崩溃了,看着这恐怖的一幕,他想逃走,双腿却被牢牢地钉在原地,动弹不得。


他曾见过无数个被拷打得惨不忍睹的犯人,听到过无数次凄惨而恐怖的哀嚎,但在这个平静的夜里,他提着油灯,面对这个镇定的人,才真正感受到了深入骨髓的恐惧和震撼。


于是他开始颤抖,光影随着他的手不断地摇动着。


一个沉闷的声音终于打破了这片死一般的寂静:


“不要动,我看不清了。”


二十年前,曾有一部极为轰动的电影《第一滴血》,后来还拍了续集,里面的兰博兄极为彪悍,曾把火药洒在伤口上,给自己消毒,国人为之侧目,皆视其为硬汉偶像。


然而许多人并不知道,在四百多年前,有一个叫杨继盛的人曾经比兰博还要兰博,而他们之间的最大区别在于:兰博是假的,杨继盛是真的。


杨继盛就这样活了下来,就这样名震天下,就这样永垂青史,因为他的坚忍、顽强、以及正直。


严嵩明白,陆炳是指望不上了,但刻骨的仇恨与畏惧是不会消弭的,杨继盛非杀不可!


此时案件已经转到了刑部,侍郎王学益是严党成员,严嵩指使他从速解决杨继盛,因为骂人是没法杀头的,严大人送佛送上天,指定了罪名:诈传亲王令旨。


可是副部长报上去,部长何鳌却不批,郎中史朝宾还明确表示,绝不执行。


严嵩发怒了,他撤了史朝宾的官,并托人告诉何鳌,再不听话,你就跟史郎中一起走。


何鳌妥协了,刑部就此递交了处理意见——依律处决。


然而严嵩万万没有想到,他费尽心机的这份文书竟然还是无法执行,而他也无可奈何——皇帝不批。


嘉靖已经不是当年的那个锋锐少年了,他已经做了三十年皇帝,经历了无数风波,斗倒了无数权臣,该吃的吃了,该玩的玩了,该整的夜整了,剩下的唯一愿望就是多活几年。


所以他全身心地投入到修道事业中去,把国事交给手下的大臣。


而这位聪明的皇帝之所以敢于放权,是因为在过去的二十多年里,所有的大臣都被他玩弄于股掌之间,没有人是他的对手,没有人能猜透他的心思。


一般说来,老板越聪明,员工也就越难受,嘉靖老板是不好伺候的,他不但天资聪慧,而且善于耍诈,你说东,他就偏往西,你让他吃饭,他偏要睡觉,总之是让你摸不着他的谱。


然而情况发生了变化,在这种日积月累的折腾中,大明公司的几位顶尖员工终于超越了老板的水平,成为了真正的领导者。


在这些足以掌控老板的超级员工名单中,有着严嵩和严世蕃的名字,当然,还有徐阶。在此之后不久,两个更为厉害的人也将被列入这个名单,而他们所掌控的,将是天下。


耍猴的时代即将结束,被猴耍的时代即将开始。


但至少在杨继盛的问题上,嘉靖暂时还没有被耍弄,他十分清楚此案奥秘,毕竟杨继盛的目标只是严嵩,严嵩想借刀杀人,他却不想被人当枪使。



杨继盛的案子就这么拖了三年,悬而不决,直到三年后的那起意外事件。


嘉靖三十四年(1555),杨继盛仍在狱中顽强地坚持着,外面的同僚同事们却忍耐不住了,人关了这么久,吃了这么多苦,连个说法都没有,你当言官们是饭桶不成?


于是一时之间群臣上书,要求释放杨继盛,声势浩大,甚嚣尘上。


严嵩沉不住气了,此时,严党的中坚人物,著名贪官鄢懋卿向他进言:


养虎为患。


严嵩点了点头。


恰在此时,严嵩看到了他的干儿子,严党的另一干将赵文华送来的一份论罪奏疏,在这份奏疏上,写着两个人的名字。


严嵩思索片刻,拿起了笔,在这两个名字的后面,又加上了三个字:杨继盛。


因为他十分清楚,名列这份奏疏上的人,必死无疑。而皇帝在盛怒之下,是不会注意到这个小小的笔误的。


严嵩充分地发挥了他的聪明才智,历时三年,用尽手段,他终于把自己的死敌杨继盛送上了黄泉之路。


然而他万万不会想到,在他写下杨继盛名字的那一刻,他已犯下了一个最为致命的错误,覆亡之门就此打开。


在隐忍的日子里,徐阶时刻注意着严嵩的言行,而他迟迟不动手,是因为他一直未能发现严嵩的破绽。


纵横官场四十余年的严嵩是真正的精英,他虽然贪污受贿,虽然结党营私,却无人能抓住他的把柄,因为他知道哪些钱可以拿,哪些不能拿,哪些人要打,哪些人要拉。


所以这么多年来,他只受到过一次真正的威胁,然而那位慈悲为怀的夏言先生放过了他,此后他变得更加谨慎小心,狡诈无情。


然而他终于大意了,杨继盛的死劾激起了他的愤怒,混淆了他的思维判断,于是他做出了一个错误的决定——杀死杨继盛。


杨继盛就是奔着死来的。


他不受严嵩的收买,不听朋友的劝告,明知毫无胜利的希望,却依然押上自己的一切,以死罪弹劾严嵩,因为他的目的很明确:


只求一死。


用死来表达他的愤怒,用死来唤醒胆怯的人们,如同春秋时的铸剑师那样,杨继盛用他的生命铸就了那柄斩杀奸邪的利剑。


事实证明,杨继盛的死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圈套,而严嵩义无反顾地跳了进去。


嘉靖三十四年(1555)九月,正如严嵩所预料的那样,愤怒的嘉靖批示了这封奏疏:秋后处决。


消息传出之后,一个女人在自己简陋的房中,完成了另一封奏疏。


这个女人是杨继盛的妻子,伟人的老婆自然也不是常人,在上书里,这个弱女子提出了一个公平的交换条件——倘以罪重,必不可赦,愿即斩臣妾首,以代夫诛。


一命换一命,很公平。

严嵩看到了这封奏疏,然后扔进了文书堆里。


杨继盛的妻子文化不高,这封文书是她口述,由王世贞代写的,在临刑前,他再次来到狱中,去向他的同年兼好友告别。


王世贞是个讲义气的人,之前他曾多次探监,给杨继盛送来汤药,帮助他熬了下来。


可是事已至此,回天乏术,于是在诏狱中,王世贞和他的朋友见了最后一面。


眼前的杨继盛已经不成人形了,他没有父母的疼爱,众人的追捧,他很平凡,即使在那支光荣的进士队伍中,他也只是一个为人忽视、沉默寡言的人,辉煌显赫从未属于过他。


而今的他,只剩下了残肢破衣、遍体鳞伤,还有即将到来的死亡命运。


杨继盛却只是平静地提出了最后的要求:


“我的后事,就劳烦你了。”


杨继盛没有钱,他的妻子也没有钱,对他而言,要想找口棺材入土为安,是比较困难的。


王世贞用力地点了点头,这已是他唯一能做的事。


所有的事情都交代完了,杨继盛即将走向他人生的最后舞台——刑场。


在这最后诀别的时候,王世贞终于不禁放声大哭:


“椒山,事情怎么会到这个地步啊!”


然而此时的杨继盛笑了,他倚着墙壁,用残腿支撑着自己的身体:


“元美(王世贞字元美),不必如此,”在昏暗的牢房中,他的脸上映射出无比自豪的光芒:


“死得其所,死又何惧!”


嘉靖三十四年(1555)十月初一日,杨继盛英勇就义。


在这场实力悬殊的战斗中,手无寸铁的杨继盛,坚持到了最后一刻,只凭借他的信念和勇气。


临刑前,他赋诗一首:


浩气还太虚,丹心照千古。


生平未报恩,留作忠魂补。


历经磨难,矢志不移,叫做信念。


不畏强权,虽死无惧,叫做勇气。

在这一天,杨继盛用他的死向全天下人揭示了严嵩的真面目,之前威风八面,不可一世的严党就此走上灭亡之路,因为有这样一句古话——众怒难犯。


也就在这一天,努力营救却终未如愿的徐阶,在他学生血淋淋的尸首前,领悟了政治斗争的最终秘诀:对付流氓,要用流氓的方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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