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版唐顿大小姐——郑念

第一次无意间看到老太太的照片是在一个闷热的夜晚,照片中八十几岁的她着一身黑花蓝底旗袍,一头银色卷发,状态从容淡然,微笑着注视着镜头。

她有一双老年人罕见幽邃晶亮的眼睛,从她的眉眼判断,年轻时一定是位不折不扣的美人,那种超脱于时空的气定神闲、鹤发童颜下的婉约气质。时光虽然磨蚀了她的容颜,但夺目的美丽,透过岁月的尘埃,依然清晰地浮现在眼前,惹得人人惊叹。都说岁月是最无情的小偷,可这岁月好似忘记她了一般,只留下难以忘记的容颜。

中国版唐顿大小姐——郑念

郑念,原名姚念媛,1915年1月28日出生于北京,一个民国北洋政府高官家庭。当时还在天津南开中学读书的她,就曾四次登上北洋画报封面,成为远近闻名的“风云人物”。引得一片官宦子弟无尽的追求,可她丝毫不在意富二代们的追求,对她来说,你们再有钱,却还是要拼爹。

1930年,姚念媛因家里安排去了英国留学。

有一句话说,一旦去了新的环境,认识的第一个人就会特别有好感。

在伦敦政治经济学院上学的姚念媛,阴差阳错的认识了同在英国留学的中国学生郑康琪。

郑康琪对姚念媛也十分中意,套路嘛,不外乎都是一些惯用追女生的方法。这一来二去,让姚念媛的少女心也按捺不住。情不自禁的爱上了门不当户不对的郑康琪。

虽然家庭是坚决反对这门婚事,但大小姐姚念媛可是一位为爱皆可抛的主,执拗的性格非是郑康琪不嫁,父母也拿姚念媛无可奈何,一挥手,罢了,那就成婚吧。

1937年,等学成归国时,抗日战争已经爆发,动荡不安的局面,让刚回国的两人是一脸迷茫。随后两人一起南下重庆进了外交部,并被派去驻澳长达七年之久。

战火连天的日子里,他们在悉尼度过了漫长安静又美好的岁月。

1949年之后,夫妇两人并没有去台湾,而是选择留在上海。

一座歌舞升平灯红酒绿的大都市,外表华丽光鲜,脚下却是暗藏汹涌的无尽黑暗。

他们住在市中心绿荫中半遮半掩的三层小洋楼,有仆人数名,专门的厨师、管家,国内外银行都有存款,活精致优裕。家里陈设明清古董,穿旗袍而不穿解放装,出门有车接送,喜好研究古玩,家里陈设全是明清时期的古董瓷器,朋友也以外国人居多。──她的英国朋友说,她家“是这个色彩贫乏的城市中一方充满幽雅高尚情趣的一方绿洲”。而当时偌大的上海滩,保持这种“解放前”生活水准的不过十来户。

中国版唐顿大小姐——郑念

1957年,丈夫因病去世,姚念媛纪念丈夫随之改名郑念,取起思念之意。丈夫死后,开始担任英籍总经理的顾问,有时代理总经理。因为她的留英学生身份,以及工作于外资企业。后来郑念沦为疯狂猜疑和迫害的对象,把她定为“英国间谍”。随即抄了她的家,把她打为阶下囚。

红卫兵抄家砸毁古董的时候,她用身体护住古董,以免丢了古老的文化。可棍杖无情,只认资本,统统砸碎,一件不剩。那个年代的土地满目疮痍物是人非的土,人们忍受着一场又一场尊严和人格的摧残。

在臭名昭著的“第一看守所”里,七年里,她独自面对各种纳粹式的暴行——饥刑、铐刑、拳打脚踢刑和精神虐待刑,以至于遍体鳞伤。无人交流的孤寂,精神和肉体难以承受的折磨,孤立无援的境地更令她身心俱疲、消沉绝望。

“那时候我觉得,无论我受多大的苦,绝对不能做假供。假如做了假供,好好好,不要打扰我了,我承认自己是间谍,这个案子就结了。但以后谁来为我恢复名誉呢?”这是郑念在监狱中每日每夜都会内心重复的话。如果真的就这样招供了,那间谍,汉奸的身份则会背上一辈子。她咬着牙,抬着头不屈服任何屈打成招的行为。

一个人,哀莫大于心死。是很可怕的事情,那是一种进入万劫不复却无法出去的感觉。如同无边黑暗中,独自找寻方向的小鸟,可它永远都飞不出这黑暗。飞行对它来说,只是机械式的拍打翅膀,行尸走肉一般。

福楼拜有句话:“一个真正的贵族不在他生来就是一个贵族,而在他直到去世仍保持着贵族的风采和尊严。”

在狱中,大部分囚徒都万念俱灰,狼狈不堪。这对郑念来说,不论身处怎么样的逆境,她依然把自己活得从容优雅。不能因为风吹乱我的头发,我却不去搭理;油污弄脏我的衣服,我却无视一切。那种经过岁月沉淀后的贵族基因,在她的身上展示得淋漓尽致。

郑念借扫帚打扫屋子,每天清洗自己,甚至在看守员嫌麻烦时振振有词地背出毛主席语录:“以讲卫生为光荣,不讲卫生为可耻”,使得看守竟无言反驳,因为毛主席的话便是一切,是不可忤逆的“圣旨”。

不论她遭受怎样的折磨,就算是两千个日夜里双手被反扭在背后,手铐嵌破皮肤,鲜血直流,甚至入厕后拉裤链都疼得撕心裂肺,双手差点残废。她依然没有放弃。

她拒绝被释放,除非当局向她公开道歉。这种要求只能让专政人员感到好笑。他们当然永远也不会理解这种坚持背后的信念和价值观。

就在快要挨过这段时间的时候,却从看守员嘴里得知,自己进监狱后不久,女儿便被红卫兵活活打死在大街上。听到这个消息时,她痛到不能呼吸,只有一个念头,我一定要活着出去,去调查我女儿的死因,就算是她最后吐着鲜血肢体僵硬地趴在地上,我也要去看看那块沾满她鲜血的土地。

一个坚强和隐忍的母亲,用自己内心的精神力量,去对抗着无尽的黑暗审判。比起漫长岁月中的等待,大把脱发、牙龈出血和思维的衰退更令她恐慌;她开始强迫自己每天花几个小时背诵毛泽东语录,既活跃脑力,也使自己获取与审讯者辩论的依据,自创体操,强迫自己悄悄锻炼身体,以来对抗接下来的日子。

最终凭借自我坚强的意志和顽强的毅力,郑念在1973年无罪释放。

当她走出监狱大门的时候,她不知道现在该去哪里,只是从监狱的大门漫无目的的走在街上,经过了她曾经的家。

随后她住在上海太原路,处境比狱中虽有天渊之别,但仍被暗中监视。她不与人任何人交流,她害怕周围的人都是告密者,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戒备眼神停格在她的双眸上。

主管她居住地的警察,第一次不打招呼就闯进她的家门。警察在门前不理会看门的老赵,就直接冲进起居室,并在地毯上吐了一口鲜绿色的浓痰。郑念第一次看到了权势造成的无礼态度,以后,她认识到,党的下级官员往往用这种傲慢无礼的态度来掩饰自己的自卑感,在她心里,任何凭借野蛮行为达到目的的人必然相信野蛮的力量。

命运把她的生活蹂躏成一张张皱纸,这位双鬓落雪的老人,却始终散发着一股浑然天成的高贵优雅。她计划自己的将来,希望能把剩下的日子活得更好。

1980年,她以看望在美国的妹妹的名义申请出国,出国之前,把家中仅剩的文物全部捐赠于上海博物馆,她不忍心再看见文明在野蛮的暴力下流失。

虽然去美时已经65岁高龄,但郑念很快使自己适应新的生活方式和环境:诸如高速公路上的驾驶、超市购物及银行自动提存款机。

她每天早晨,都会在花园里锻炼身体,和隔壁的邻居一起聊聊天,到上午十点她才返回书房,开始写作。

中国版唐顿大小姐——郑念

七十岁高龄的郑念,独居异邦,没了丈夫,失去女儿。一个人去超市购物,一个人驾车高速路上,一个人做菜,一个人睡觉。孤寂的生活还常常伴着病痛,那是可以想象的艰难,即便那样,见过她的人,无不感叹她的美丽。

她的邻居总会叫她去家中吃饭,但她每次都以自己还能动的理由委婉拒绝了。她只是不愿意自己在别人眼里是一个孤独年老的妇人,她更愿意把自己活成一位迟暮的女王,拥有高贵的神情,和优雅的姿态。

漫长的岁月里,唯有文字和痛苦的回忆与她作伴,她无比思念死去的女儿,和疼爱自己的丈夫。她每次都快坚持不下去的时候,就会想到在棍杖下痛哭,无助的女儿,那像是一针肾上腺激素,刺激着她。最后,呕心泣血地写下了震惊社会的回忆录——《上海生死劫》(Life and Death in Shanghai)。并在英美出版书籍,在1988年被程乃珊母女翻译,在大陆出版。

中国版唐顿大小姐——郑念

八十岁她,依然精神抖擞地穿梭于各大高校做演讲,和学生们一起谈论东西方历史,同时也拿自己为蓝本鼓励海外游子努力学习。

中国版唐顿大小姐——郑念

她还是时常把“Let the past rest”(让往事过去)挂在嘴边,并鼓励劝慰着世人“一个人主要的就是,不要气馁。你一定要有一个希望,并且有信心、乐观,朝著那个望走。如果,你觉得没有希望了,那你就解除武装了。我在监狱里,虽然那么苦,我还是永远要奋斗的。只要你有一口气,你就应该朝著你的目标奋斗。”

郑念把多余的稿费捐给了美国的一所大学,资助那些中国留学生,让他们能够在外学习减轻一些负担。

九十岁的郑念,活脱脱得像高贵的伊丽莎白女王,无视岁月的痕迹,去做自己想做的事。她偶尔会去舞厅跳跳舞,娱乐一下自己的夜生活,满脸灿烂的笑容是她留给舞厅里那些绅士难以忘怀的礼物。她也会驱车前往郊区,欣赏美丽的自然风景,又或者是跟着年轻人一起参加各种各样的活动。把每一天都过得充实无比。

她始终相信,一个人想要什么样的生活,那是自己的心态决定的。希望自己过得像女王一般优雅,就必须得身体力行的去做一件事。她不把年龄当做借口,她总是说,你需要学习,为什么年龄会成为你的绊脚石?难道年龄不是能够帮助你更好的学习吗?

中国版唐顿大小姐——郑念

郑念的往日今昔,很适合杜拉斯说过的那句话:“你年轻时很美丽,不过跟那时相比,我更喜欢现在你经历了沧桑的容颜。”她把所有的痛苦和辛酸活成了一种生活的调味品,在她眼里,任何辛酸都比不过生死,除却生死一切都是小事。

就是这么一位坚韧高贵的女性,无情残酷的岁月没有把她击垮,反而让她变得容光焕发,在美丽中增添了一丝坚强与乐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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