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南别业什么意思(终南别业)

终南别业(终南别业什么意思)创2021-06-09 19:55·盛大林

王维《终南别业》中的“偶然值林叟”应为“偶然值邻叟”

(本文发表于《延安大学学报(社科版)》2021年第1期,亦收录于崇文书局即将出版的《唐诗正本——大数据考辨唐诗系列论文集》,引用或转载请注明出处。)

摘要:王维诗《终南别业》存在很多异文,其中最经典的名句“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还被指剽窃。虽然与现在通行版本不同的异文在古籍版本中都属于少数,但有几字颇为可取,比如“偶然值邻叟”中的“邻”比“林”精彩得多。而古籍文献中最早的诗题《入山寄城中故人》也比《终南别业》更契合诗意。

关键词:王维 终南别业 入山寄城中故人 异文 大数据

中岁颇好道,晚家南山陲。兴来每独往,胜事只自知。

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偶然值邻叟,谈笑无还期。

王维(699或701—761)的这首《入山寄城中故人》,时本通常题为《终南别业》。魏庆之(南宋人,生卒年不详)称:“此诗造意之妙,至与造物相表里,岂直诗中有画哉!观其诗,知其蝉蜕尘埃之中,浮游万物之表者也。”刘辰翁(1232—1297)赞:“无言之境,不可说之味,不知者以为淡易,其质如此,故自难及。”方虚谷(1227—1305)谓:“右丞此诗有一唱三叹之妙。”沈德潜(1673—1769)曰:“行所无事,一片化机。”纪晓岚(1724—1805)叹:“由绚烂之极归于平淡,然不可以躐等求也。”古往今来,人们对此诗不吝赞美。

然而,这首看似臻于完美的诗作,却也存在几处异文,比如“只”有作“空”“心”,“邻”有作“林”,“笑”有作“啸”,“滞还”有作“无还”“滞归”“无回”等。这些异文虽然无损“其质”,却会影响它的完美。而“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系“取人嘉句”的指控,就像是一尘不染之境的一只苍蝇,每每在人们如沐春风、如饮佳酿之时倒人胃口。

为了弄清这些是非,笔者遍查古籍文献,从北京大学古典文献库、中国国家数字图书馆、哈佛燕京图书馆中文特藏、国学大师古籍库等几大数据库中检索到载有《入山寄城中故人》全诗的文献54种、版本56个(《国秀集》《河岳英灵集》为两个版本)。依文献成书时间,唐代3种、宋代10种、元代3种、明代17种、清代18种、民国3种;按版本刊行时间,宋代4种、元代1种、明代18种、清代29种、民国3种、现代1种。这些版本中的异文,汇于一表(附后)。有些文献有多个版本,如果无异,只列一种。所引文献不在表中的,另外注明。

一、“只”与“空”“心”

“胜事只自知”还是“胜事空自知”?56个版本中,53个为“空”,2个版本为“只”,1个版本为“心”。同一部《国秀集》,四部丛刊明刻本为“只”,清文渊阁四库写本(下文简称“四库本”)为“空”。另一“只”,出现在胡适(1891—1962)著作《白话文学史》中。此外,《全唐诗》中有小注:“空,一作只。”

结合前后诗意,“只”和“空”在本诗中的涵义都是明确且相似的。刚刚安居在终南山下的别业里,经常会有“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偶然值邻叟,谈笑无还期”之类的“胜事”,却“只”有我自己知道。“空”,也可作如此解。

但细玩“空”与“只”,却也有细微的区别。“空”的本义是“孔”。《庄子·秋水》:“不似礨空之在大泽乎?”引申为空虚、穷尽、没有、贫穷、缺少、间隙、空子、不执着等意义,总体上是一个偏于灰暗的字,通常用于表达消极的情感或否定的态度,比如“空想”“空谈”“空欢喜”“空悲切”“空空如也”“穷劳牵挂”等等。而“只”的意思是“仅仅”,可能带有一些遗憾,但不含低落哀伤之意。具体到本诗中,王维的兴致是盎然的,心情是欢畅的,美中之不足,就是“胜事”只有自己知道,而城中的故人们不知道,但这点儿遗憾有办法弥补,那就是以诗代信,与之分享。即使故人们一直不知道,“胜事”也不是“空”的,至少它让王维本人感到了愉悦。虽然“兴来每独往”,但不能“胜事只自知”,要让故人们分享闲情逸致,王维就乘着余兴吟诗作赋,“只”字之中蕴含着兴奋和积极。反观“空”字,却有些不太谐和。

或曰:王维是佛道中人,有“诗佛”之称。佛家认为“五蕴皆空”,出家被称为“遁入空门”,此处用“空”,岂不正好?但这首诗体现的并非佛家的精神,而是道家的趣味。“中岁颇好道”,开宗明义,基调是“道”。而“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体现的也正是“道法自然”的精神。王尧衢(清初人,生卒年不详)曰:“行止自在,全是学道人气象。”子墨客卿(清末人,生卒年不详)说:“尽而不尽,全是学道人气象。”朱麟(清末人,生卒年不详)也称此道为“神仙之道”[1]。有人把此诗之“道”解为佛家之道,比如邱燮友在《新译唐诗三百首》中说此道为“佛理”[2],陈贻焮(1924—2000)在《王维诗选》中说“这里是指佛家的道理,作者好佛。”[3]刘逸生(1917—2001)《唐诗鉴赏辞典》把开头两句阐释为“叙述自己中年以后即厌世尘俗,而信奉佛教。”[4]对于这些解释,笔者不敢苟同。诗句说得很清楚,王维是“中岁”才开始“好道”的,此“道”肯定不是佛家之道。因为受母亲的影响,王维年轻时就开始奉佛,其名和字即为佛教《维摩诘经》典名的拆分。史料表明,开元十七年(729),王维在长安从大荐福寺道光禅师学顿教;开元十九年(731),30岁的王维丧妻之后一直没有续弦。因此,前面的“颇”字,也说明此“道”非佛理。“颇”的意思是“有些”,是个中度的词语,显然不适合用在王维之于佛道上,因为王维对佛是“很”好的,好到了用佛经典名作为自己名字的地步。再者,如果“四大皆空”,冷暖自知即可,又何必在乎别人知不知道呢?

既然信仰佛教,怎么还能“学道”?其实,这不足为怪。贺知章(659—744)原本信佛,始字“维摩”;后来从道,改字“季真”。儒学自不必说,佛教和道教在唐代也都很兴盛,儒释道兼修者不乏其人。由于唐朝曾把道教奉为国教,所以由佛改道者大有人在。王维从岭南回到长安后,对朝政混乱非常失望,对经世治国心灰意冷,但又不甘完全“出世”,于是折中尝试“避世”,也在情理之中。张海鸥《唐名家诗导读》也认为,在辋川半官半隐期间,“王维的许多诗文都濡染释、道色彩。他的思想儒、释、道杂糅,表现为人生态度,就是无可无不可,但求适意。”[5]

胡适之学识渊博,他肯定知道,史上典籍基本上均为“胜事空自知”,但他却选择了“胜事只自知”,应该细细揣摩过吧。

“心”仅见于《天厨禁脔》。与“只”和“空”不同,“心”字与他人无关。“独往”之后的种种,别人可能无从知道,但我自己心里知道那是“胜事”,这倒是超脱了要不要让别人知道的问题。但在语法上,有语义重复之嫌,因为“自知”当然出自“心”里。

二、“邻”与“林”

“邻”与“林”音同,讹误应是因此而生。那么,谁正谁讹呢?56个版本,49个为“林”,只有7个为“邻”。

现在通行的版本,基本上都是“林”。在详加考证之前,笔者每次读到“林叟”二字,都会感觉有些费解,甚至有一点儿别扭。笔者当然也知道,古代汉语尤其是古典诗词不能用现在的语法标准去衡量,但当看到“邻”的时候,确实有眼前一亮的感觉。

王维《终南别业》中的“偶然值林叟”应为“偶然值邻叟”

“林叟”何解?王尧衢把“林叟”释为“林间老叟”,朱麟释为“山林中年老的人”,邱燮友释为“住在山林中的老头儿”,这些注释中“林”都是定语。施蛰存(1905—2003)则认为“在树林中遇到一二老年人”[6],在这个解释中“林”是状语。这两类解释之外,还有另类的说法:金性尧(1916—2007)把“林叟”释为“乡村的老人”[7]——“林”与“乡村”挂钩,有些莫名其妙。王维若是此意,为何不用“村叟”?

与“林叟”的令人费解及歧解众多相比,“邻叟”通俗易懂,不会产生任何的歧义。更重要的是,“林”只是一个方位词,而“邻”则是有温度的。俗话说,“远亲不如近邻”。“邻家的老头儿”犹如“邻家的女孩儿”,字词之中都给人以亲切、可人的感觉。

在古籍文献中搜索发现,除《入山寄城中故人》之外,“林叟”几乎见不到,而“邻叟”却出现在很多诗作中。杜甫《遭田父泥饮美严中丞》中有“朝来偶然出,自卯将及酉。久客惜人情,如何拒邻叟?”这几句诗中既有“邻叟”也有“偶然”,意境与“偶然值邻叟,谈笑无还期”非常相似。贾岛《处州李使君改任遂州因寄赠》中有“趁静野禽曾后到,休吟邻叟始安眠。”李山甫《迁居清溪和刘书记见示》中有“还似村家无宠禄,时将邻叟话幽栖。”这两首诗中的“邻叟”也都是以清幽闲适为背景。此外,白居易有诗题曰《代邻叟言怀》,贯休有诗题曰《怀邻叟》。以上5位都是唐代的诗人。南宋的陆游有一组绝句,名为《三山杜门作歌(五首)》,其中第三首的第一句为“中岁远游逾剑阁”,第四首的第六句为“绿蓑黄犊从邻叟”,既有“中岁”,又有“邻叟”,笔者相信,放翁在写这组诗的时候,脑海中一定浮现了摩诘的《入山寄城中故人》。另外,清代诗人陈同《春晚野步》有“归途值邻叟,絮絮话桑麻”之句,其中的“话桑麻”应该是取自孟浩然的“把酒话桑麻”,而“值邻叟”则取自王维的“偶然值邻叟”。篇幅所限,不再列举。上述多数诗句中的“邻叟”如何换成“林叟”也说得通,比如“趁静野禽曾后到,休吟邻叟始安眠”,但诗人们都选择了“邻叟”。如此之多的诗例足以说明,“邻叟”是田园诗中的一个意象,王维没有理由独用“林叟”。

纵览56个版本,笔者发现:7个“邻叟”全部出自诗话类文献中,比如俞樾(1821—1907)的《湖楼笔谈》、俞陛云(1868—1950)的《诗境浅说》,而专门的诗选全部都是“林叟”。 不过,蔡正孙(1239—?)《诗林广记》的四库本为“邻叟”,但明代的几个刻本却都为“林叟”。

7个版本之外,还有一个“邻叟”值得一提。张照(1691—1745)《石渠宝笈》著录了董其昌(1555—1636)山水画一卷,其文曰:“素笺本墨画欵书云‘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偶然值邻叟,谈笑滞归期’……”[8]应该是董其昌根据王维诗意作了一幅画,题款中包括《入山寄城中故人》的后四句。因为不是全诗,笔者没有将这一文献列入附表。董其昌是明代最著名的书画家之一,文学造诣也很高。“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是“诗中有画”的经典诗句,同为画家的董其昌对王维诗意的理解应该是比较到位的。

另:笔者从旧书网上购得一本油印的《中国文学史(甲)·唐诗选》,蜡版刻写,油墨印刷,手工装订。从内容看,该书应为大学讲义。因非正式出版物,既未署明著者,也无印行时间。被当作封面和封底的印刷品上均有“一九五四年”字样。该油印本第48页的《终南别业》中,亦为“邻叟”。王达津(1916—1997)《唐诗丛考》引用的此诗中也为“偶然值邻叟”[9]。

三、“无还”与“滞还”“滞归”“无回”

56个版本中,“无还”43个,“滞还”8个,“无回”5个。异文注释中有1处“滞归”,上文刚刚提到的董其昌写的也是“滞归”。施蛰存在《唐诗百话》中说“《国秀集》……作‘谈笑滞归期’”,不知所据何本。四部丛刊明刻本和四库本均为“谈笑滞还期”。四库本方虚谷《瀛奎律髓》为“谈笑无还期”, 清康熙五十一年黄叶村庄刻本和李庆甲(1933—1985)校点《瀛奎律髓汇评》却为“谈笑滞还期”。

“还”“归”“回”,三字涵义相同,而且都是平声,很难分出优劣。俞樾在《湖楼笔谈》中说:“此诗极有意味,真所谓一篇如一句者,读者或未之见及也。盖诗中‘往’‘还’字,乃一诗之关键。其兴来独往也,有无穷之胜事,人不能知,而自知之。行到水穷,坐看云起,胜事之在其中者,不可胜写矣。使不逢邻叟,则亦兴尽而还耳;乃偶与叟遇,遂谈笑而忘还。人读至此,以为寻常结句,不知‘还’字与‘往’字正相应也。苟不为拈出,负作者苦心矣。”俞认为“还”与“往”前后呼应是本诗的一大妙处,别人可能悟不到,所以他必须点出来。这是不是说“还”字不可替代呢?非也。“还”可以与“往”相应,“归”和“回”也可以与“往”呼应。

“无”与“滞”的情况则不同。“无”为平声,“滞”为仄声。依格律,“无”在这里是失粘的,而“滞”字则不存在此病。但问题在于:这首诗是格律诗吗?《王摩诘诗集》《唐音统签》《唐诗纪》等绝大多数诗选把本诗归于五律,但《唐诗品汇》《王右丞集》《删订唐诗解》等少数诗集则将其归于五古。平仄仄仄仄,仄平平平平。仄平仄仄仄,仄仄平仄平。本诗前四句的平仄与五律正体相去甚远。施蛰存认为,“这四句根本不是律诗”。李汝襄(清乾隆年间人)《广声调谱》称这首诗为“五言律诗·以古行律式”。李锳(清末人,生卒年不详)在《诗法易简录》中对《入山寄城中故人》的平仄进行了逐句逐字的解读,哪字拗了,怎么救的,一拗再拗,一救再救,实在太绕。纪晓岚说:“尾句‘滞’字一作‘无’,‘无’字声律为谐,而下语太重;‘滞’字文意活脱,而声律未谐。然唐人拗体亦有末联入律者,似尚未妨。”[10]《王摩诘诗集》虽然把《入山寄城中故人》归于五律,凌濛初(1580—1644)却在诗题下套红注曰:“顾云自是唐人古诗,不可谓律。”明明不合格律,为何非要归入律诗呢?“此等作律诗读则体格极高,若在古诗则非其至者。”高步瀛(1873—1940)《唐宋诗举要》中的这句话,或许道出了个中原因。如此说来,还是人们更愿意把《入山寄城中故人》读作或视为律诗,至于是否合律,似乎不重要。既如此,也就不必纠结诗体了。

那么,从谴词及诗意的角度来看,如何呢?沈德潜说,“无字或作滞字,亦可。”但笔者以为,“无”优于“滞”。“无还期”是指回家没有时间计划,“滞还期”则是推迟了回家的时间。虽然“推迟”了,甚至一推再推,终究还是有还期。而“无”则是完全没有期限,一切任其自然。显而易见,“无还期”才是悠闲自在、无拘无束的最高境界,也才与“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的意蕴更加契合。许印芳说,“‘滞’一作‘无’,语更浑成。”[11]大抵也是这个意思。

四、其他异文

另有几处异文,所见极少,略作分析。

《国秀集》中,本诗第七句为“偶然见林叟”。《全唐诗》小注:“值,一作见。”应该也是源自《国秀集》。笔者以为,“值”优于“见”。“值”是“遇到”的意思,其中暗含偶然。“遇”中肯定有“见”,但“见”却未必是“遇”。

本诗第二句,四库本《国秀集》为“晚家南山陲”,四部丛刊明刻本《国秀集》则为“晚家南山垂”,其中的“垂”字亦为仅见,但实质上不应算是异文。“陲”是“垂”的后起字,或曰分化字。“垂”不一定能写为“陲”,但“陲”都可以写为“垂”。字义细分之后,作此解的“垂”一般都写作“陲”。

释惠洪(北宋人,生卒年不详)《天厨禁脔》是最为与众不同的一部文献。除“胜事心自知”中的“心”字外,最后一句“谈啸无还期”中的“啸”字也是56个版本中的唯一。与“心”一样,这个“啸”字也很别致。以前身在官场,处处正襟危坐,“非礼勿视,非礼勿听”;现在不一样了,无所谓宠辱,没有了顾忌,云卷云舒,我行我素。与“笑”相比,“啸”字更加生动,给人以放飞的感觉,饱含着解脱的快意。王维另有一首《竹里馆》:“独坐幽篁里,弹琴复长啸。深林人不知,明月来相照。”此中之“啸”,也是最动人的一个字。

笔者检索到了《天厨禁脔》的明活字印本和明抄本,两个版本均为“心”和“啸”,看来不是无心之误,但不知所据何来。

不过,两个版本的《天厨禁脔》有一个字不同,即活字本为“行到水穷处”,抄写本为“有到水穷处”。这个“有”字,亦为仅见。“行”与“坐”相对,“有”字说不通,应该是笔误。

王维《终南别业》中的“偶然值林叟”应为“偶然值邻叟”

另外,著名书法家张瑞图(1570—1644)书法作品中,本诗第二句为“晚家南宫睡”。著名书法家、诗人王文治(1730—1802)书法作品中,本诗第二句为“晚家南山阴”。两幅作品中的“宫睡”和“阴”均为仅见,很可能是出于记误或笔误。

五、诗题之异

王尧衢在《古唐诗合解》中说:“此诗不必粘题亦不必分解,清微之至。”本诗在此本中的题目是《终南别业》。笔者推断,王尧衢应该不知道此诗还有其他的题目。如果知道,他就不会这么说了,因为理解此诗与题目之异大有关系。

王维《终南别业》中的“偶然值林叟”应为“偶然值邻叟”

本诗题目,多达四五种。56个版本中,《终南别业》43个,《入山寄城中故人》6个,《初至山中》2个,《南山遣兴》1个。阙题4处。明刻本《文苑英华》在诗题《入山寄城中故人》下注曰:“一作终山别业”,四库本《文苑英华》卷318中还有“终南山别业”之题。

《终山别业》说不通,因为终南山有“太乙”“太一”“橘山”“周南”“地肺”“南山”等别称,但没有“终山”之说。《终南山别业》与《终南别业》实质上无异。《南山遣兴》好像是为了遣兴偶到南山,与事实不符。这三个题目,都可以忽略。

《终南别业》交代了诗作描写的对象。李肇《唐国史补》载:“王维……得宋之问辋川别业,山水胜绝,今清源寺是也。”[12]所谓“辋川别业”即“终南别业”(此说存在争议,本文姑且不论)。诗之正文只是描写,没有提及所在的地方,《终南别业》以题补充,当然有价值。《初至山中》交代了写作的时间及背景,告诉读者本诗是在刚刚住到终南山下的时候写的,这对理解诗意大有好处——因为是“初至山中”,所以对山居生活那么新奇,对悠闲自在那么兴奋。而《入山寄城中故人》则点明了创作的目的,那就是想把自己入山隐居、悠闲惬意的新生活、好心情告诉故人,让他们分享自己神仙般的生活。

不难看出,上述3个题目是递进的,《入山寄城中故人》的内涵最为丰富。与《终南别业》和《初至山上》尤其不同的是,《入山寄城中故人》与诗句还存在内在的关联。“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偶然值邻叟,谈笑无还期。”如此“胜事”,只能“自知”。“独乐乐,与人乐乐,孰乐?”当然是“不若与人”。黄生(1622—?)《唐诗评三种》云:“玩‘好道’二字,便知全篇不是徒然写景,盖略为人通一消息耳。”[13]另有一层,那就是王维在失意之时隐居山中,故人们难免为他担心,殊不知他正独自乐在其中。写下这样一首诗,寄给城中的故人,既可以分享快乐,又可以打消疑虑,岂不是两全其美?用《入山寄城中故人》作为诗题,又可谓锦上添花。

喻守真(1898—1949)在《唐诗三百首详析》中说:“此诗以‘好道’为骨干,以后敷述,都从好道出发,兴来独往,胜事自知,即有自得其乐、不求人知之情形……”刘逸生在《唐诗鉴赏辞典》的赏析中说:“诗人同调无多,兴致来时,惟有独游,赏景怡情,能自得其乐,随处若有所得,不求人知,自己心会其趣而已。”二人都认为“不求人知”,这肯定不符合诗意。隐居终南山期间,王维给裴迪写过一封《山中与裴秀才迪书》:“近腊月下,景气和畅,故山殊可过。足下方温经,猥不敢相烦。辄便往山中,憩感配寺,与山僧饭讫而去。北涉玄灞,清月映郭;夜登华子冈,辋水沦涟,与月上下。寒山远火,明灭林外;深巷寒犬,吠声如豹;村墟夜舂,复与疏钟相间。此时独坐,僮仆静默,多思曩昔携手赋诗,步仄径、临清流也……”[14]信中描写的闲情逸趣与本诗的意境简直如出一辙,这充分说明王维非常愿意与故人分享。之所以产生“不求人知”的误会,与诗题有一定的关系,因为上述两个版本的诗题都是《终南别业》——如果题为《入山寄城中故人》,赏析者的理解应该就不会偏误。

从版本源流来看,早期的几个版本多为《初至山中》或《入山寄城中故人》。笔者以为,《终南别业》不如《初至山中》,更不如《入山寄城中故人》。

六、最后的话

作为一首经典之作,《入山寄城中故人》的文献及版本很多。感谢现代信息技术为我们提供的大数据,可以让我们作出全面的比较以及准确的判断。

笔者认为,与时本不同的众多异文中,“邻”字最应该被采纳,而诗题则应该恢复为《入山寄城中故人》。

附:王维《入山寄城中故人》异文一览表(略)


参考文献:

[1] 朱麟注:《(注释作法)唐诗三百首》[O],上海:国学整理社民国二十五年(1936)版,第74页。下同。

[2] 邱燮友注释:《新译唐诗三百首》[M],台北:三民书局1988年版,第208页。下同。

[3] 陈贻焮编:《王维诗选》[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59年版,第20页。

[4] 刘逸生等撰:《唐诗鉴赏辞典》[M],上海:上海辞书出版社1983年版,第155页。下同。

[5] 张海鸥著:《唐名家诗导读》[M],广州:广东人民出版社1999年版,第53页。

[6] 施蛰存著:《唐诗百话》[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7年版,第95页。下同。

[7] 金性尧注:《唐诗三百首新注》[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0年版,第191页。

[8] (清)张照等编:《石渠宝笈》[O],四库本,卷6第71页。

[9] 王达津著:《唐诗丛考》[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6年版,第136页。

[10] 李庆甲集评:《瀛奎律髓汇评》[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6年版,第930页。

[11] 李庆甲集评:《瀛奎律髓汇评》[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6年版,第930页。

[12] (唐)李肇撰:《唐国史补》[O],四库本,卷上第3页。

[13] (清)黄生等撰:《唐诗评三种》[M],合肥:黄山书社1995年版,卷1第17页。

[14] (明)赵殿成注:《王右丞集笺注》[O],四库本,卷18第14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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