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头先问个问题：到底什么才是好演技？
这个问题我们先不说，先来个片段——《扫黑风暴》第18集，王终见王。
孙红雷和王志飞两个老戏骨，上演了又一场演技强强对决：高明远对战李成阳。
背景是：为了得到马帅公司对项目关键的控制权和土地，高明远给李成阳开出天价条件，希望能在不撕破脸的情况下，让李成阳代表的马帅公司主动出局。
一个，奔着利，一个，冲着义。
道不同，不相为谋，这两人，注定话不投机。而孙红雷王志飞在这场戏中，无疑也展开了一场演技对决。
王志飞这边，一开始温文尔雅，气定神闲，时而勾肩搭背笼络，时而谈笑风生利诱。一句话，就是不动声色，谈笑用兵。
孙红雷这边呢，从冷静淡漠，到口放狠话，眼神充满锐利，杀气直接涌上来。
最后一个瞪眼，一拍两散。
镜头最后给到王志飞，依然不动声色，只是低头淡淡一句：怎么说话呢。
轻言轻语，却仿佛图穷匕见，许多观众都说，被王志飞的一个冷脸吓到。
这场戏，谁赢了？我看这场对决，就仿佛叶问对战洪镇南。
孙红雷的演法，仿佛洪镇南的洪拳般生猛刚烈，皱眉，瞪眼，明晃晃地出招。
王志飞的演法，却仿佛叶问打出咏春，笑眯眯，冷冰冰，四两拨千斤。
到最后，表情以及眼神居然一冷，仿佛一击必杀，力破千钧。
单就这场戏而言，两个结论：第一，绝对的国剧演技名场面，是强者的争锋，第二，王志飞赢得没有任何疑问。
但，说孙红雷被王志飞演技彻底压制？在我看，这更像一场巅峰对决，最终“叶问”胜出半招，何来彻底被压制之说。
但为什么这种说法点赞者还不少？
因为打从《扫黑风暴》开播，一种说法早已成潮：孙红雷，演技差评。
一看评论，多半是质疑他在戏中的表演过于浮夸，动不动憨笑令人出戏，结论也明摆着：“孙式综艺套路笑，瞬间让李成阳人设崩塌。”
公认的国剧演技派，竟被质疑演技坍塌，这有意思了。
关于孙红雷演技被综艺耗尽的质疑，不新鲜，五年前就有，却为最近涌向颜王的演技质疑，提供一个最方便的解释。
综艺伤演技，这话没毛病，但，一个被公认的好演员，曾拿遍飞天、金鹰、白玉兰奖大满贯的戏骨，演技说垮就垮？
不好意思，我还偏不信这个邪。
孙红雷《征服》《潜伏》里的演技，到底好在哪？
谈到孙红雷的演技，有一个标签无法绕过：刘华强。
有多强？该剧成为他真正担当男主角的代表作。
回头看，当年那个从东北舞王变身黑帮大哥的孙红雷，作为饰演亡命之徒的天选之人，长相气质上就先赢了。
黑T、黑夹克，寸头，抬头纹，一双闪着寒光的眯眯眼，用黄渤后来的话说，孙红雷这长相好在当了演员。
当年孙红雷的演技特点，集中体现在那场买瓜的戏上，一个字：放。
刘华强回家给女儿过生日，发现前妻买瓜缺斤少两被骗了，第二天骑上心爱的小摩托去找摊贩。
一上来，就开始教科书式找茬：
“你这瓜保熟吗？”“我开水果摊儿的，能卖给你生瓜蛋子？”“我问你这瓜保熟吗？”
接着又质疑瓜不够斤两，发现了计量器底下的吸铁石。摊贩想要先发制人，没想到遇到真正的狼人。
前一秒还憨笑的刘华强，下一秒就野起来，那眼神、那动作、那气场，完全散发出一股不怕事就怕不惹事的黑恶气质。
孙红雷仿佛在和剧中和自己暗自较劲，一邪到底博取掌声。
要狠，就狠到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但刘华强这样邪性的角色，为何会博得一片好感？
因为他被孙红雷演得够极致，够坏，够狠。但又不是国产剧中的工具坏人。
他作案的原因，是身在衡州的弟弟身中八刀，他犯了事还冒着风险回来，就是为了给弟弟报仇。
哪怕被公安机关通缉，他还是不忘回去给女儿过生日。
不是说，他重情重义，而是这个人物的处世准则，行事逻辑，虽然张狂，但却能让观众看懂。
这种懂，要归功于导演高群书的把控和初出茅庐的孙红雷的表演。
他们一起完成了“刘华强”这个反派角色。
让反派角色从工具人，变成了坏人，但却首先是人。
但必须说实话：孙红雷在此剧的创作只能用一通霹雳舞来形容。
后来高群书说到一个细节，说当年的孙红雷一开始演不出老大的气质，看起来像个小混混，就打发他去看《这个杀手不太冷》，让他领悟老大“动了，但没完全动；怒了，但没完全怒”的精髓。
但孙红雷确实是有天分，一看就明白了，演到最后，高群书都惊了，不断让他收着点演。
可以说孙红雷能演好这个“邪恶又迷人的反派角色”，一定程度上是赶上了。
孙红雷真正的演技巅峰是哪一部？自然是《潜伏》。
这部戏里，孙红雷的表演精髓还是一个字：收。
孙红雷在剧中时常面无表情，但这不是面瘫，也不是故弄玄虚，而是全部依托于人物性格而设计的。
他在剧中的表演，就是高度生活化。
不紧不慢、充满职场真实，以至于你有时过分投入职场了，都忘了谍战的存在。
孙红雷在《潜伏》的成功，就在于演出了人样——对外，是一层层市井伪装；对内，是一肚凡人心肠中迸射出的人物光彩。
孙红雷的表演从头到尾深藏不露，充满让人不寒而栗，细思恐极的细节，如今被质疑表演过分浮夸的孙红雷，在当年那部剧中已经完全掌握了在动作上做减法。
作为一个刀尖上行走的情报人员，平复心情、缓解情绪的“最大”动作，也不过是：揉眼睛、擦眼镜。
正是这些细节表演，让他还原回了一批战斗在敌后的余则成，和一种震撼人心的信仰。
让孙红雷演技得以封神的一场戏，应该是全剧最后和翠平的诀别戏。
余则成将天津特务的名单藏进了院子的鸡窝里，但他要马上跟着吴站长去中国台湾继续潜伏，身边的联络人都牺牲了，消息无法送出。
就在此时，翠平流落到一家大户人家做保姆，送主人来机场，无意间看见了余则成。
下了车，翠萍想要奔向爱人，但余则成轻轻摇头制止。
孙红雷的表演是：冲着翠平笑了笑。
这里的笑，观众都看懂了，笑是一种心照不宣的默契，是无声胜有声的情感宣泄，是最大的深情。
最后，孙红雷在车头做了个学母鸡咕咕叫的动作。
这是用夫妻俩当年开的玩笑向翠平传达爱意，也是暗示她去鸡窝，那里有重要情报。
就这一场戏，谍战剧的紧张感，言情片的深情，甚至喜剧式的咕咕咕，都被孙红雷放进了一场表演里，必须说虽然余则成这个角色的成功，绝少不了编导姜伟的功劳，但孙红雷的表演，确实是大大的加成。
这部剧的原定主演辛柏青因为陪妻子朱媛媛生产错过了这部剧，后来豁达地说，要是他们两口子演，这部剧也未必火。
是豁达之语，但也是一种通透，因为事实的确如此。
绝不是辛柏青的演技不如孙红雷，而是这个角色就仿佛等着孙红雷一样，一遇到余则成，孙红雷就一下达到了演技的巅峰。
但达到山顶之后呢，可能就是下山。
《扫黑风暴》里的孙红雷，演技真的塌了吗？
目前《扫黑风暴》播到19集，孙红雷在戏中的表演遭遇的质疑，大概分三大点：
一是憨笑不明所以，不知道他在笑什么。
孙红雷确实从头到尾都在笑，见到老板笑，见到同事笑，见到老同事笑，见到海总笑，见到任何人都在笑，唯独对着高明远不笑了。
二是演技重复。
比如有场戏是李成阳为了把老板马帅从看守所捞出来，去找被打的项天和解。好言好语赔笑，不给面子；开高价，还是被奚落。
换成当年的刘华强，这位大哥已经被西瓜刀捅八百遍了。
镜头再给到李成阳，他开始慢慢地解衬衣领口，眯眯眼笑着望向对方，然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个酒瓶子直直地就往项天本来就受伤的脑袋上招呼，结果还真把对方打服气了。
这表演好不好，当然好，但有观众说没劲，还是老一套。
三是被质疑和高手对决总落于下风。
有观众说，无论是和刘奕君还是王志飞对阵，都成全了男演员的高光时刻，却总感觉孙红雷的表演过分用力，比不上以静制动的刘奕君王志飞。对方不霸气外露，气势和架势反倒都更足一些。
说得对不对?
首先客观说，孙红雷在剧中的演技，绝不是没有可圈点的，但确实让人又爱又恨，有时候觉得他演的太浮于表面了，感觉哪里不对劲，过一会儿一个片段又觉得他演的实在是好。
早就达到演技收放自如境界的孙红雷，为什么这次给大家的感觉时灵时不灵了呢？
我反倒认为不是重复，而是孙红雷有意在突破自己。
这个充满卧底气质的人物，像余则成那样演，行不行呢？当然行，孙红雷演起来有没有难度？当然是没有。
但现在看，孙红雷的表演，却是余则成+刘华强。
李东阳其实很难演，他是一个充满痛苦的人，为了一个真相在黑帮老大下面熬了十多年，但不知不觉和这个黑帮老大成了真正的兄弟，结果就在真相大白之前，这个人死了，他必须继续戴着面具面对接下来的一切：内忧外患、群狼环伺。
演这样的角色需要心里有光而外表正邪难测，骨子里是个好人但要让全世界都以为他是个坏人，这是很难的。
所以孙红雷一直在笑，笑为什么？第一层，伪装。
比如有场戏，李成阳为了逼迫公司内鬼签下股权转让协议，
把海总之前对他使过的伎俩又用了一遍，全程戏味十足，演完以后海总在车后面来一句：你开车的时候他就晕了。我看你演得太投入，不忍心打扰你。
这场戏孙红雷认真的神情让整场戏笑点翻倍了！
但笑还有一种意义：因为痛感。
这种痛，不在身，而在心。剧中有场戏是终于收敛笑容的李成阳对海总说，是马帅给我续了半条命，现在他死了，我半条命都没了，我是个死人了。
这场戏里的，才是真正的李成阳。
那平日为什么要笑？
就说那场马帅在看守所身死，李成阳被马帅妻子的N个巴掌扇得满嘴是血的戏，孙红雷扶正眼镜理好衣服，面无表情地把嘴里的血一舔，再扭头往旁边一吐。
最后走过去，在警察耳边上叫板，又留下邪魅一笑。
这个笑，观众当然看不懂，笑啥呢？但看不懂就对了。
因为笑原本就是角色的保护色，就是要让剧中所有人都看不懂他的真面目。
这就是用笑掩饰殇——
14年前，李成阳还是一名意气风发的刑警。却被栽赃收黑钱，事发当天，他的师傅林汉开车意外坠江身亡……事后他不得不离开警队。
可你问他心向着哪儿，一切都昭然若揭——
一个内心坚守正义的警察，却混迹在无间生活长达十年，脱不了身，也见不了太阳，还必须在黑道律师和霸气老大之间反复横跳，那些让观众不明所以的笑，不就是角色的挣扎呐喊？
他用笑作手术刀，先切入角色的皮肉，再剖开肉身，是想让观众透过血肉，触碰到人物内心真实的疼痛。
观众不明所以，因为人物个性不是一口气堆在观众眼前的，而是一层层被剥开的。
让我倒吸一口凉气的，也是这场够痛的表演。
这也是，孙红雷这次的表演方式吃力不讨好的关键原因——
他在挣脱往日的孙红雷，聚焦于个体的命运叙事。由痛到痴。
然而许多观众，还是把角色的痛，当成了轻飘飘的憨笑。
是孙红雷没演好吗？某种程度上，是，因为表演就是要让观众看懂的，需要翻译的表演，不是最好的表演。
但说孙红雷上综艺太多连演戏都不会了？对不起，我不同意。
万物皆可综艺毁演技？我只同意一半
最后说回孙红雷上综艺毁演技的问题：上综艺到底会不会影响演员的戏感？
毫无疑问，会。
但是不是因为上综艺太多毁了孙红雷的演技？我认为这个答案过分简单，或者说，是先有了答案，再套用到原因上。
甚至某种意义上说，是万物皆可综艺毁演技。
综艺的后遗症有多大。
比如说，之前孙红雷在香港录综艺，一大爷见到他特激动，说自己看了他所有的戏，不敢凑太近，隔着老远和他握手，然后蹦出金句：“你演的流氓太像了”。
有影迷想要张合影，跟着他走了两条街都不敢上前搭话，原因是害怕。
如今呢，还有中国人不知道孙红雷是极限三傻孙漂亮吗？
结果就是，演员下凡成功了，角色神秘感消失了，观众确实很容易看他演啥都想起综艺。
但，这真是孙红雷演技好像今不如昔的真正原因吗？
再举个不恰当的例子，正在同期播出的《理想之城》，收视女王孙俪的演技，同样遭质疑。
就连质疑点都极其类似：演技套路、自我重复、高手过招被压制，甚至有营销号说杨超越都比她表情丰富。
孙俪上综艺多吗？是从来不上综艺。
可为什么这些公认的演技大咖，却纷纷遭遇演技质疑？
或许真正的原因在于：不是孙俪孙红雷演技不行，只不过观众太熟悉他们那些表演套路，已经不再新鲜了。
孙俪的角色套路：前期受尽委屈，中期越挫越勇，后期成为大赢家。
孙红雷的角色套路：前期忍辱负重，中期开始翻盘，最后顺利完成任务。
这些演技派都曾有过国剧史上的经典和演技神作，但之后便再难超越。孙俪不再是甄嬛，演什么都是孙俪，孙红雷不再是刘华强、余则成，演什么都是孙红雷，尽管演技还在，但是失去了千人千面的属性。
可是想深一层：他们遇到了表演的瓶颈肯定是真的，但原因仅仅是上综艺太多或者演员留在表演的舒适区吗？
还是因为现在的环境已经很难再复制当年的《征服》《潜伏》《甄嬛传》了？
为什么当年高群书能拍出《征服》？一大原因，当年的国剧尺度，另一大原因，穷。
就孙红雷买瓜时去的那个瓜摊，都不是剧组布景，而是找真正的摊贩商量着临时用的，现在的剧组基本没有这样的机会了，也没有当年的心气了。
为什么当年姜伟能拍出《潜伏》？因为当年的国产谍战剧无需算计，只需要埋头创造出最好的角色、故事，如今这样的环境，还在吗？
更别说甄嬛这样茶味十足的人物，放在今天的市场环境里，能不被观众骂到闭麦吗?
说到底，演员的表演不如当年讨喜，不单是演员表演的问题。
一个没有辗转空间的角色，再高超的表演也无法遮掩他身上的单薄。
所以，我们为什么会怀念余则成、刘华强、杨立青？
除了剧本饱满，导演给力，演员们的不凡演技……
还有一大原因，是角色身上体现的丰富变化与人性暗涌。
如今的国剧呢，越来越正确，也越来越多大把聪明人早已在时代浪潮惊艳转身。
只是当年的角色痛感，都渐渐消失了。
剩下的，是一套套精妙的爆款模板。
但国剧的锅，应该都甩给孙红雷孙俪这些演技派吗？为什么早就达到演技高峰的一流演技好手，却纷纷被观众质疑表演浮于表面？原因只是综艺上太多？
未必吧。
不是说，孙红雷的表演不能质疑。该夸就夸，该批就批，这才是对好演员的尊重。
但，骂也要骂到点子上，骂孙红雷上综艺太多荒废了演技，那孙红雷不上综艺，问题就解决了？国剧的问题，只是演员上综艺？
只有让创作者真正看清现状，才能拍出更好的作品。
易立竞曾经问孙红雷，对自己的定位是什么，孙红雷说好演员，仅此而已。
但当整个瓜棚的瓜都退化成为生瓜蛋子，你问他这保熟吗？孙红雷，能答得上来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