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月17日，阿富汗塔利班代表团在卡塔尔多哈出席和平对话。 | 新华社发
塔利班占领阿富汗首都喀布尔后，卡塔尔“小国大外交”的独特影响力凸显出来：卡塔尔半岛电视台直播了塔利班成员进入总统府的场面；半岛电视台记者在多哈独家采访了塔利班高官；塔利班发言人不断从多哈向外界发布信息。全世界从中看到了卡塔尔忙碌的“中间人”角色。
卡塔尔是阿拉伯半岛边缘上一个靠近波斯湾的半岛国家，面积仅1万多平方公里，人口约为260万。为什么这么小的国有这么大的“面子”在美国、欧洲、阿富汗政府、地区国家和塔利班多方之间进行外交斡旋？
首先，卡塔尔与塔利班在过去十几年的互动中奠定了信任基础。上世纪90年代塔利班掌权之初，沙特、阿联酋与塔利班政权建立了正式外交关系，表示对塔利班的支持。卡塔尔在1996年至2001年期间则与后者保持着非正式的松散联系。
“9·11”事件后，美国入侵阿富汗，沙特和阿联酋迅速抛弃了塔利班，转而支持美国扶植的阿富汗政府。2010年奥巴马政府着手启动从阿富汗撤军进程。撤军之前，美国必须对阿富汗的政治和安全秩序进行布局，不得不尝试与塔利班进行接触。阿富汗政府最初想在沙特或土耳其为塔利班设立一个谈判办事处。但是，塔利班认为沙特和土耳其不可靠，且与阿富汗政府过于亲密，因而更倾向将办事处设在比较中立的卡塔尔。2013年，塔利班在多哈开设政治办事处，负责开展阿富汗内部谈判，并同地区国家和国际社会保持沟通。此后，多哈逐渐成为塔利班与各方斡旋的中心。
卡塔尔不顾地区国家的反对，坚持为塔利班与美国谈判提供外交支持，赢得了各方的信任。2013年，在美国和塔利班人质交易谈判中，卡塔尔充当了中间人，促成该交易达成。此外，卡塔尔坚持收留流亡的塔利班领导人，导致后者在多哈的影响力日益扩大，但这也引起地区国家对卡塔尔的不满。2017年6月，沙特、阿联酋、巴林和埃及四国与卡塔尔断交并对它实施制裁和封锁。四国指控卡塔尔涉嫌资助包括塔利班在内的伊斯兰极端组织。
2020年2月29日，在喀布尔，阿富汗前总统加尼出席新闻发布会。当日，美国和塔利班在多哈签署和平协议。 | 新华社发
卡塔尔为塔利班提供政治庇护的同时，也积极撮合美国与塔利班和谈。2020年2月，美国特朗普政府和塔利班最终在多哈达成和平协议。该协议的达成反应出卡塔尔的外交胜利。可以说，卡塔尔在过去十年一直是西方和塔利班之间的调解人，甚至被认为是唯一有能力说服塔利班与世界保持接触的国家。
其次，卡塔尔主观上也试图成为一个能够在各种力量之间进行斡旋的地区大国。长期以来，沙特、土耳其、埃及是中东政治调解中心，但是上世纪90年代中期以后，卡塔尔不断将油气财富转化为政治影响力，助力它成为地区事务的新“仲裁者”。
1996年，美国受邀在卡塔尔设立中东最大的空军基地和中央司令部，卡塔尔从此借助美国的安全庇护，更有底气在中东地区开展特立独行的外交。
卡塔尔已探明石油储量约为20亿吨，居世界第13位；天然气储量约26万亿立方米，居世界第3位；人均GDP约6万美元。雄厚的财力为卡塔尔解决地区冲突提供了有效的经济杠杆。自此，卡塔尔日益奉行多元平衡外交，致力于将多哈打造成开放的对话平台。卡塔尔作为务实的地区事务参与者，与所有国家一样，寻求最大限度地发挥其影响力。这就是为什么多哈不仅与该地区的一些激进团体，如“哈马斯”“真主党”、“胡塞武装”等组织保持关系，也与伊朗、以色列等国政府保持微妙的互动，同时还积极与西方建立密切联系。卡塔尔努力避免因地区“政治站队”而束缚自己的多元、平衡外交战略构想和实践。
其三，美国及其北约盟友从阿富汗撤离后，更加依赖卡塔尔对阿富汗问题施加影响力。自塔利班占领喀布尔后，美、法、德等国外交官就在数千里外的多哈设立了办事处。美国国务卿布林肯也将于近日访问卡塔尔，在多哈与欧洲盟友继续协商、处理阿富汗问题。美国副国务卿纽兰指出，多哈办事处将负责领事事务，并监督人道主义援助、与塔利班的联系以及反恐行动。西方国家暂时不承认塔利班政权的合法性，不提供任何援助，也不在那里开设大使馆，美国和欧洲也将因此削弱自身在阿富汗事务上的直接影响力。为确保依然有稳定、有效的途径来处理阿富汗问题，他们必须继续通过多哈与塔利班建立联络点，借助卡塔尔的角色继续与塔利班开展间接外交。
7月17日，塔利班代表团在多哈出席和平对话。 | 新华社发
目前，西方已经将多哈“办事处机制”作为处理阿富汗问题替代方案。与此同时，卡塔尔正在努力促进阿富汗实现平稳过度和转型，这也是国际社会乐见的前景。卡塔尔外长穆罕默德一边呼吁塔利班组建一个包容性政府，一边敦促外国政府拿出“与阿富汗新统治者合作的意愿”。
其四，卡塔尔在撤离阿富汗的行动中扮演了关键角色。美国及其盟国从阿富汗撤军的最后阶段，成千上万的难民逃往卡塔尔或借道卡塔尔前往他国。卡塔尔有能力与地区各方对话，可以方便应对不同的检查站。过去几周，卡塔尔确保数万人安全地离开了喀布尔。据美国军方和卡塔尔消息，已有5.5万多名寻求庇护者抵达多哈，约有2万人仍居住在卡塔尔，约4.3万多人从该国过境。美国及其欧洲盟友纷纷感谢卡塔尔在撤离行动中所做的努力。拜登亲自致电卡塔尔埃米尔塔米姆表示感谢:“如果没有卡塔尔的协助，美国主导的空运工作将无法进行。”卡塔尔的行动使多哈获得了它长期以来一直寻求的国际认可和声望。
最后，尽管卡塔尔在阿富汗问题上成为举足轻重的国家，但是它也承担了很大的政治风险。如果卡塔尔急于承认有“黑历史”的塔利班政权，或者卡塔尔无法保证后者奉行包容、温和的政治路线，那么其声誉和利益也可能遭受牵连。德国媒体已公开表达对卡塔尔的不满，称“即将到来的世界杯主办国（2022年卡塔尔世界杯），怎么会为塔利班保驾护航”？德国社交媒体上也爆发关于该国是否应该举办世界杯的辩论。毫无疑问，卡塔尔会在背后支持塔利班在阿富汗建立伊斯兰政权，但正式承认塔利班政府可能引发西方和地区国家（如沙特、阿联酋、印度等）的抨击浪潮。应对塔利班时代的阿富汗问题的“多哈方案”或许正在酝酿中，它能否成为各方所能接受的“最大公约数”，目前仍有待观察。
作者：文少彪（作者系上海外国语大学中东研究所助理研究员）
编辑：沈钦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