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0到1980年代，英国流传这一个恐怖的传说——开膛手杰克回来了，他在约克郡一带虐杀妓女，锤烂她们的脑袋，剖开她们的肚子。
不断有女性失踪、被袭击、被残杀，搞得英国女性人心惶惶。
1981年，被称为“约克郡开膛手”的连环杀手Peter Sutcliffe被捕，暴力袭击23名女性，并连环谋杀13名女性，他被称为英国近代最恐怖的杀人魔之一，判处无期徒刑。
2020年11月13日，十余年杀害虐待女性的魔鬼Sutcliffe因在狱中感染新冠肺炎而死。媒体上满世界都在回顾着他的暴行，一遍遍讲述着他杀人的“心路历程”，他如何挑选受害者，他如何与警方斗智斗勇，他的前妻和朋友现在过得怎么样，仿佛他是个值得纪念的明星。
但很多人都不知道，Sutcliffe本可以提早十几年被绳之以法，却因为警方对女性的偏见，导致Sutcliffe逍遥法外，不断在警方眼皮底下虐杀妇女。
而被他杀死和袭击的女性，反而成了被遗忘的人。
1969年，英格兰北部一名妓女被尾随，并被袜子包起来的石头重击头部昏迷不醒。英格兰北部警方接到报案后，证据指向了一名叫Peter Sutcliffe的23岁男子，他很不起眼。
警方传唤他到局里，简短的两次审问后，他们就获得了Sutcliffe的情况。
Sutcliffe有一个妻子，青少年和童年时期都非常普通，平时做掘墓人的工作。兴趣爱好也没什么特别的，唯一值得一提的就是喜欢嫖娼，他从未成年时就对妓女展现出了痴迷。不光会进行消费，还会花大量时间监视跟踪镇里的性工作者们。
如果再往下深究，他们就会发现Sutcliffe对性工作者的偏执已经到了喜欢伤害甚至谋杀他们的境界。
但当时警方却丝毫没有重视这个案子，尽管受害的女性被打成重伤，但一没出人命，二是受害者是名妓女，他们认为妓女与嫖客之间的冲突再寻常不过，不值得花费精力深究，Sutcliffe被留了个案底就放了。
在那次袭击事件后的几个月，Sutcliffe再次被警方盘问，这次是因为他在红灯区游荡时抡着一把铁锤。但警方依然不想重视，思想教育了一下，又放了。
英国一直保持着卖淫合法的规矩，贫穷的女性选择出卖身体似乎合情合理合法。但在社会道德的审判中，性交易中的身份却是不对等的。不会有人对嫖客说三道四，如果被袭击或丢了东西，他们的案件不会被扔到一旁。
但妓女却不同，由于出卖身体被当成是一种道德败坏，放荡不忠的行为，她们处于社会最底层，被女人嫌弃男人蔑视。当罪案发生在她们身上，即使是谋杀，也变得“合理”“无所谓”起来。
而Sutcliffe乘着这股思想的东风，在1975年大开杀戒。
图源维基百科，被伤害和杀害的女性统计
7月，住在布拉德福德附近的Anna被Sutcliffe用锤子猛击，腹部被砍杀数刀后抛弃街头。Anna因为脑神经受损，接受了多次手术才得以存活。
一个月后，Sutcliffe袭击了Smelt夫人。他用同样的作案手法锤击、砍伤她。受害者在惊恐和痛苦中活了下来。
受害者之一Anna Rogulskyj出庭指认
这两名受害者都向警方提供了很多证据，比如该男子的口音，相貌。如此相似的攻击手法和接近的地理位置，本该让警方很快想到几年前有重大嫌疑的Sutcliffe。
但警方却觉得：第一名受害者是个妓女，而这两名受害者都是“好女人”，她们之间不存在共同点，不会是同一个凶手。
8月，Sutcliffe又在其他城镇袭击了14岁的女孩Tracy Browne。她在一条乡间小道上行走时，头部被重击五次。在看警方提供的其他受害者照片时，她甚至明确告诉警察，伤害她们的绝对是一个人。但警方也告诉她：不会的，你不是妓女。
她的证词从未被警方重视，而Sutcliffe的作案却更加残忍。
Tracy Browne
1976年。家境贫穷的Emily Jackson为了养活孩子和丈夫，每周在当地的酒吧外接客赚钱。Sutcliffe以客人的身份将她拉上了车，带到废旧的工厂里用削尖的螺丝刀刺向Emily的脖子、胸部和腹部，整整52刀。
将人残忍杀死后，Sutcliffe甚至还在对方的身上踩了几脚了鞋印。他根本就懒得伪装，因为他知道警察对于妓女的死不会放在心上。
的确，即便是如此人神共愤的凶案，警方对于那个鞋印也显得兴致寥寥。却100%对媒体透露了受害者的卖淫行为：
"我们很确定我们要找的人讨厌妓女……我很确定他攻击的范围可能扩散到其他道德败坏的女性，她们可能经常出入酒吧等场所，但不一定会卖身。”
报纸对于谋杀案报道更令人发指。被确认职业为妓女的受害人死亡，他们就会以一种“都卖身了你还指望能好好活着？”的语气报道，似乎被杀是她们正常的职业风险。
Emily是约克郡开膛手下的第一位死者，很快，有了第二位、第三位。
2月5日，妓女Irene Richardson被他用锤子打死，然后被残忍的肢解抛尸。现场留下了明显的轮胎痕迹，可疑的车牌号中已经列出了Sutcliffe的车辆。
Irene的遗体在野外被发现
4月，Sutcliffe在妓女Patricia的公寓里杀死了她，她的床单上也发现了鞋印。
警方取证后，已经怀疑了这是连环杀人案，但他们认为，凶手一定是只针对妓女的人，所以对“普罗大众”没有伤害，鉴于在他们的思维里妓女的命不值钱，还是没有积极寻人的意思。
于是5月，Sutcliffe开着同一辆车袭击了怀着孕的Marcella Claxton。她被Sutcliffe打到脑部严重受损，腹中四个月的孩子流产。
案情第一次引起英国大范围的注意，是因为16岁的Jayne MacDonald的死亡。她被反复锤击后丢在路上，因为失血和体温过低死亡。警方一看留下的车轮痕迹，便知是同一个人作案，但令他们震惊的是——受害者竟然不是妓女。
他们绞尽脑汁调查Jayne的性生活，看看她是否不忠，是否不贞，想为她被谋杀找到一个合理的理由。但结果都令他们失望，受害人就是个平凡至极的女孩。
但在人们看来，以前的受害者都是妓女，所以凶手显然是个妓女杀手。因为妓女的工作本来就是可耻，可能会被“惩罚”的，她们是“坏女人”，她们的死不足为奇。但Jayne是个“无辜的好女孩”，这样的女孩怎么会被盯上呢？
于是西约克郡警方，宣布了一个令人无语的判定：凶手以为Jayne是妓女，所以杀错了。
"这个案件的新因素是，之前的受害者大多是妓女或道德败坏的妇女，袭击事件发生在妓女经常光顾的地区，而Josephine Whitaker是一个完全受人尊敬的年轻女子，她当时正在不常有妓女光顾的住宅区中行走。"
警方和媒体将Jayne定义为“第一个无辜的受害者”，仿佛前面被袭击被杀死的女人都是罪有应得。处理此案的警察
甚至把Sutcliffe的受害者当称作"承欢女孩"。（good-time girls）
用配与不配得到正义， "好 "和 "坏 "来区分受害女性，导致警方难以对这些案件有全局认识。Jayne被谋杀后，警方在调查期间共约谈了Sutcliffe 9次，但没有调查他以前的暴力犯罪记录。
1978年Sutcliffe继续杀人，21岁妓女伊冯娜、18岁妓女海伦被杀。四个孩子的母亲威尔玛被刺15刀后身亡，她的女儿从此重度抑郁，成年后自杀。
至此警方仍然不承认凶手是个厌女狂，他们反复告诉英国女性：如果你是个好女人就不用担心，凶手只会杀道德败坏，出卖色相的女人。
这是一种受害者有罪论，哪怕这些女性是合法的性工作者，她们因为不符合社会传统价值对女人性忠诚的定义，沦为了有罪该罚的一方。
那么这样下去，很可能演变成只要随便翻出点女性受害者的黑历史，就可以给她扣上“该死”的帽子，然后对凶手不闻不问。
这让Sutcliffe更放肆的选择受害对象，他先后杀害了大学生Barbara Leach和Jacqueline Hill，公司职员Marguerite Walls。将三名女学生打成重伤。
Barbara Leach
警方慌了，民众也慌了。他们发现连续六个受害者都不是妓女，凶手根本不是只针对妓女下手，很可能就是想杀女人图个乐。
但他们唯一能想到的保护女性的方法，居然是对所有女性实行宵禁。各大喉舌发布公告，警告女性呆在室内，晚上别出门，非要出门要有男性陪同，“不要把自己打扮的像妓女一样”。
讽刺的是，凶手本人，Sutcliffe还苦口婆心地把这段话告诉了自己的妹妹。
当时英国的部分民众已经意识到了这种表述对女性司法公正的巨大威胁。1978年，很多公益组织挺身抗击不作为的警方，和偏见报道的媒体，为受害者发声。
其中一个组织为了讽刺警方，模仿了警方的通告，在全城贴了这样的告示：西约克郡的所有男性请注意，出于女性安全的考虑，晚上8点后请所有男性不要出门。
警方对于这些公益组织成员的警惕性，明显高过了被无数次盘问的Sutcliffe。他们逮捕了数名集会抗议者，还警告他们“你们大晚上在外面闹是在玩火，小心被弄死。”
Sutcliffe开启他的杀人魔生涯才五年，英国女性就已经被以“不听话小心被弄死”为名威胁，威胁者还是警察。（这和化粪池警告，绞肉机警告有什么区别？）
草木皆兵的80年，警方和民众终于开始把约克郡开膛手当成了社会恶性案件对待，而不是一个茶余饭后的惊悚小故事。
1981年1月，Sutcliffe在谢菲尔德驾车载走了最后一名被他盯上的女性。在准备实施犯罪时，他的车子引起了警方的注意，并被抓走盘问。
在警察局更衣时，警方发现他穿有护膝，穿着一件生殖器部分完全敞开的内裤，服装是为了方便性侵和跪下杀人准备的。几天后他在狱中认罪，至此约克郡开膛手落网。当然并不是因为良心发现，纯粹是杀人杀累了。
在警方笔录中，Sutcliffe仍然在利用社会对女性的道德审判为自己开脱。他说，妓女骗他钱，妓女乱扔垃圾破坏环境，妓女欺骗男人感情，所以他才想报仇。
更无语的是，居然警察还在坚信妓女被杀无可厚非，只追问他：“当你杀害了那些无辜的、可敬的，不是妓女的受害者时，你的感受如何？”
媒体的报道照片可以看出严重的偏见
顺坡下驴的Sutcliffe这样回答：“当我在报纸上看到那个女孩如此年轻还不是妓女时，我觉得自己毫无人性，是魔鬼的意志驱使我做出这种兽行。”
甚至在案件审理中，检察官用这样迷惑的言论结案：："这一案件最令人悲哀的是有些人不是妓女。最后六次袭击的对象是完全受人尊敬的妇女。"尽管，当庭有大量证据表明Sutcliffe对女性群体有着普遍的仇恨。
一个残忍的，毫无人性的十余年屠杀就这样被合理化。
经过几十年的反思和进步，英国司法机构绝对不会再酿成约克郡开膛手这样耸人听闻的重大失误。但不守妇道的女性在司法程序中仍然经受着极大的偏见。
2016年，Natalie Connelly被男友残忍杀害。媒体和警方再次弥漫着“是她自找的”的论调。只因为杀人的男子表示，女方自愿与自己进行暴力性行为。
他们很快就不去理会Connelly身上40处可疑的伤痕，包括严重的内伤，被泼漂白剂，眼眶和面部大面积骨折出血。男方只被判了三年半。
作家杰西卡·泰勒在《为什么女性被指责》一书中认为，至今，许多社会坚信着女性受害者有罪论，女人被杀被暴力对待一定有理由。
"在刑事司法系统内，女性的体型、职业和性生活等一切都会被用来诋毁她，即使它与案件完全无关。"
当需要满足自己的欲望时，他们鼓吹卖淫合法，说这样才能帮助底层女性。当卖淫合法时，这些女性却没有当成人来对待，而被粗暴地以出卖身体为由，踢出了好女人的行列。
嫖娼是合理的，但卖淫是不合理的。不守妇道是不合理的，但伤害和杀害不守妇道的女人是合理的。以所谓的道德来绑架女性，以贞洁，职业，生活作风分成好坏，在司法上区别对待，本身就是一件厌女行为。
法律给了Sutcliffe和许多类似的凶犯足够多的在狱中反省的机会。他死的时候75岁。那些被他杀死，那些因为偏见和道德绑架被杀死后没有得到公正对待的女性，可从来都没有死而复生的机会。
约克郡开膛手不是个有意思的悬疑故事，只要审判女性受害者的传统还在，它将永远成为所有女人身上随时可能发生的惨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