富阳滑翔伞事故2021(富阳滑翔伞事故2021214)

今年大年初三,在杭州富阳永安山滑翔伞基地的起跳台,关洪和妻子相继在三十秒内从石阶上跃出。背后的滑翔伞倏地张开,他们冲向远方的乌云和暴雨。

在空中,他们遭遇了冷锋气流,被吹到高处,无法降落。头顶是乌云密布,眼前是暴雨如注。关洪和教练临时迫降在场地之外的一处山谷。他们被风裹挟,重重地摔在乱石之上。

几乎是一瞬间,关洪的腰部脊柱碎裂了,而他的教练则在等待救援的过程中失去了生命。曾在新西兰跳伞、在乞力马扎罗山顶看日出的他,现虽能靠钉柱支撑脊背,却也失去了各种人生体验的可能性,并随时可能瘫痪。

在维权过程中,关洪惊讶地发现,滑翔伞这项运动在安全操作上并没有一套系统的规范,相关法规存在空白。

在关洪眼里,这里成了一个随时可能发生危险的“高压锅”。“事故发生的几率虽小,但发生在一个的人身上,就是百分之百。”他说。

富阳永安山滑翔伞基地一名工作人员告诉九派新闻,当日的操作员因自身大意,出现了操作失误,“他是一个老教练,对自己太放心了,对天气也不太敬畏。”

这位工作人员告诉九派新闻,目前,滑翔伞基地已对天气管控得很严格,“天气不好时,是一定不会让飞的。”

【1】“暴雨如注,我们被狠狠摔在乱石上”

九派新闻:你当时是怎样遇险的?

关洪:事故已经过去了10个月,但我现在回想起还是触目惊心。那是今年的大年初三,我想一改往日的串门新年,就和父母携妻子、岳母去杭州富阳永安山滑翔伞基地,玩了滑翔伞。这里离我老家建德不远,开车一个小时就能到。我父母不敢玩,在山下等我们、拍照片,而我的岳母胆子比较大,也和我与妻子一起体验了。

下午2点24分我们买体验票时,天气还非常好,可以看到天上的云,还能看见5公里外的富春江面。到了3点多我们起飞时,前方的天空已是乌云密布。回看视频,当时已经有雨在远方下起来了。但我的岳母还是随教练跳了下去,然后是我妻子,最后是我。

在空中,我和教练很快失去了控制——我们被气流气压带带到高处,难以降落。眼前是暴雨如注,头顶是乌云密布。妻子同教练在空中飞行了十分钟后,在场地五公里外的一座山安全上迫降;而我和我的教练则在尝试了各种消高稳定后,选择在场地两公里外的一处山谷迫降。被风裹挟着,我们被狠狠摔在了乱石上。

九派新闻:既然在山上就已看到天空乌云如盖了,你们为什么还是选择跳下去?

关洪:我只能说我太傻了,太相信他们了。我作为一个没有经验的游客,在这么“专业”的滑翔基地,从没想过质疑他们对安全的评估,既然基地说是可以跳的,我就全然相信他们了。尤其是风险性极高的极限运动,正常都应该判断好天气情况、起飞高度以及风速变化等,你怎么会想到他们拿生命开玩笑?

另外,那天上午我们看到天气预报下午有雨,也和基地打电话确认过是否能跳,他们知道下午天气不好,却只让我们快点过来、快点跳。我现在回想起来,春节期间票价高、盈利大,基地只希望游客能在暴雨前能跳一个是一个,他们怀着的是侥幸心理。

富阳滑翔伞事故2021(富阳滑翔伞事故2021214)

关洪父母在山下所拍摄的当日天气。受访者供图

九派新闻:当时是怎么想到去这里玩滑翔伞的?

关洪:我和妻子都是极限运动爱好者。疫情之前,我参加过铁人三项和全程马拉松、曾去新西兰玩过跳伞,也在非洲攀登过乞力马扎罗山。在极限运动圈子中,滑翔伞其实是一个相对入门且简单的运动,更多需要的是玩家的胆量。

富阳永安山滑翔伞基地在中国的滑翔伞圈子中算是有名的,官方宣传是亚洲最大的滑翔伞基地,又离我家不远,我们才很信任这里。我没有想过,经此一跳,我的后半生很可能要在轮椅上度过。

今年夏天我看新闻,发现杭州保姆纵火案的林胜斌给故去妻子、孩子们所修的井就在这座山上,离这个滑翔伞基地不过几百米,我心里后怕——这真不是一个好地方啊。

【2】“再来得晚些,我的膀胱就炸了”

九派新闻:摔倒时是什么感觉?

关洪:摔倒的那一瞬间,我的腰部产生了爆裂的感觉,我甚至听到了体内骨头碎裂的声音,这种感觉很奇妙,前所未有。我扭过头去,在我身后的周教练左脚脚踝已经折断,小腿和脚之间只连着一层皮。

我们俩分别给各自的亲人打了电话,我给岳母发了地址。在等待救援的过程中,我们趴在山石上动弹不得,被寒冷的冬雨淋得结结实实。两个人互相鼓励,“等恢复好了,一定一起喝酒。”可渐渐地,周教练在我身后失去了动静。我怕极了,第一次离生死如此近,绝望、恐惧包裹着我。

救援人员1小时后赶到了,而我们被送到富阳区医院时已过去了2个小时。

九派新闻:你和教练后来怎么样?

关洪:在医院,我被诊断为腰椎爆裂性骨折,腰椎断了3节,还有耻骨和肋骨的骨折。医生说,我断裂的骨头压迫到神经,我对大小便也无感了——在山上时,我并没有尿意,尿液挤满膀胱。医生用导尿管为我排了尿,还说如果再来得晚些,我的膀胱就炸了。

住院、康复、手术,前前后后我在医院待了三个月,现在也只能勉强靠器械钉住骨头,支撑身体。好在我的骨头没有损伤到神经,已经可以站起来走路,但它依然非常脆弱,随时可能触及神经,整个人瘫掉。

而带我飞行的周教练则失去了生命。事后我才知道他是和国内资深权威的运动员和教练,有20年的飞行经验,却在这场飞行中殒命。

我们无法兑现喝酒的约定了,而活着的我也再不能喝酒了。

【3】“遇险当日,基地里并没有安全预险措施”

九派新闻:你觉得事故的主要问题出在哪?

关洪:滑翔伞基地在事故中的操作是非常有失专业规范的。

我的岳母第一个跳下去时,天气状况已经很糟糕了。她和教练在空中遇到了气流变化,教练意识到危险,当即作出应急处理,“阿姨,我们要赶紧下去了。”我的岳母被告知作出相关动作配合。他们落地后,教练并没有向还在山崖上等待滑翔的我们发出危险信号,2-3分钟后,我们的伞具还被从山脚下送上来。在明知空中气流有危险的情况下,我和妻子,以及带我们飞行的教练,却还是被送上了地狱之旅。

据我后来了解,他们教练之间也没有携带互相通讯的对讲机,这违反了《滑翔伞运动管理办法》中“飞行人员需佩戴无线电双向通讯器材”的要求。如果岳母的教练能通过对讲机将危险告知起飞台,或者如果周教练能在遇险时向基地求救,也许悲剧不会发生。

另外,基地在这样的恶劣天气下组织滑翔伞,是一定需要有救护车在旁以备万一的,这也是《滑翔伞运动管理办法》中提到的必要条件。而我们遇险当日,基地里并没有安全预险措施,这也使救援人员赶到的时间大大拉长了,2个小时才被送到医院,周教练搭上了他的生命。我想,哪怕提前半小时接受治疗,周教练的命说不定还能保住。

这些条例我都是出事之后才了解到的。如果不是遇险,我也不会去做这么多功课。

九派新闻:事后滑翔伞基地如何反应?

关洪:一开始,他们拒绝垫付任何医疗费。在我和妻子、以及政府部门的要求下,他们提出做10万元的赔偿,而支付这10万元的前提是要求我签订一张调节协议,想一次性解决这个事故。我当然是拒绝了签字。

治疗到现在,我已经花费的钱就有20万,更别提后续的手术和康复费用、以及这件事对我的工作和收入造成的损失。

我委托律师和基地接洽,他们却态度蛮横,直接要求我们走诉讼程序——他们早已要求应急管理局,做出了一份满是谎言的事故认定。这份认定说,当天的天气是“艳阳高照”,还说其他滑翔伞飞行情况稳定,另外,还提到基地有及时的应急预案和救援,因此,这场事故被定性成一场意外,无人需要对此负责。

基地事后当然不敢把他们拍摄的视频发送给我们,但还好我的父母在山下拍了很多照片,照片中乌云和暴雨的情况就是无懈可击的事实;另外,我也联系到了同样在那天受伤的学员。

九派新闻:这件事对你的生活有怎样的影响?

关洪:我的一整根脊柱废掉了,当时就碎成碎片,后来做手术才将其固定钉住。现在虽有器械支撑,但还是时常感受到发散性的神经疼痛。现在出门就怕磕磕碰碰,因为我的腰随时可能会因为一个小动作、颠簸或挤压而骨折,影响到神经系统,我随时可能瘫掉。

我的妻子也陷入抑郁,家里人几乎不能和她提起这件事。前几天有记者采访我,挂掉电话走出卧室,我看到她在客厅里悄悄地哭,我的心也痛了一下。比起身体上的影响,这件事对我和家人心里上的伤害是更大的。

我32岁了,本来和妻子计划着这几年要小孩,但因为这次事故,近几年都无法开展生孩子的计划,我也无法正常工作,家庭的收入也受到影响。

而死去的周教练,他有两个还在上幼儿园的孩子,还有一个全职做主妇的妻子。而由于他与基地不是劳动合同关系,他没有社保、也没有工商保险,风险只能自己承担。

【4】“这样的运动根本玩不得”

九派新闻:这件事后你怎么看待极限运动?

关洪:直到出事后住院,我还傻傻地相信,这样规模的滑翔伞基地是一定会对我的事故负责的。当时有朋友和医护人员看我出事都不敢去玩,我还自作“理中客”地劝解他们说,你们提前多做准备、多做研究、小心一些还是可以去玩的。可是后来我发现,滑翔伞基地根本不打算对事故负责,在发生事故后没有任何整改动作,而这个危险的旅游项目也没有一个系统的操作规范,相关法规也还是空白,我才意识到这样的运动根本玩不得。

现在谁再问我,我都不建议他去玩极限运动了:别把生命赌住给一个只知赚钱却没有责任心的地方,事故发生的几率虽小,但发生在一个的人身上,就是百分之百。

九派新闻:为什么你选择在现在发声?

关洪:其实遇险的不止我一个人。当天,因为这个滑翔伞基地和一些滑翔伞学校有合作,还有一些持证的学员和运动员也在飞行。他们中,一个人受重伤,躺了三个月;一个迫降摔在了离我们不远处。其中一个学员出事后,一直在社交平台上发布视频提醒大家注意。

原本我只想将自己遇到的事情解决好,但受到他的影响,我意识到,我也需要将真相说出来。基地还在如常营业,没有整改,就意味着游客的风险又多了一分,我不希望这场惨烈的人为事故再次重演。

九派新闻:现在,你的诉求是什么?

关洪:接下来我一定会走诉讼程序,现在也在等待身体的渐渐康复。因为需要伤情稳定才能做伤残鉴定、治疗结束后才能统计医药和康复费用。

但我更需要的是滑翔伞基地能够像我道歉、也向公众道歉,这不仅仅是一个态度的问题,更是关涉到更多生命的严肃问题。

九派新闻记者 裘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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